一個膚色很黑的女子故事

2024/03/10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你的膚色好美,」旅居哥斯大黎加時,有個瑞士朋友在海邊對我說。

她和其他來自歐洲的女孩們都很努力在曬黑。只要我們一起去海邊,她們總會坐在太陽直射的地方,讓身體攤開在陽光下。因為在她們的國家,曬深了的膚色就是健康與美的象徵,而且歐洲平均日曬時數比靠近赤道的哥國少了很多。

當時太陽很大,海面波光粼粼,她小麥色的肌膚看起來像在發光。我單手遮住太陽,半瞇著眼睛笑著回答,「謝謝,你也是啊!」




我從小就是俗稱的「黑肉底」,加上愛往戶外跑,近幾年膚色總是向深色色階靠攏。膚色從小黑到大,老實說沒差多少,然而我的審美心態和自信卻是轉變很多。

幾年前的我不可能這樣欣然接受她的讚美,反而是連驚嚇都來不及。

因為我成長的環境,可能九成以上的人服從著「白 = 美」的單一價值觀。大部分的人成天討論怎麼變白、或者不要曬黑。各種廣告、美妝產品幾乎也全都服膺這種審美觀。連俗諺也有所謂的「一白遮三醜」,好像擁有白皙的肌膚是美麗的必要條件。

追究亞洲社會這種審美偏好的淵源,可以參考天下雜誌「亞洲人為什麼愛白皮膚?我們的美白狂熱是怎麼來的」一文提到的:

「皮膚黝黑的人通常都是在太陽下從事勞力工作,因此白皮膚反應的其實是一種社會階級。」美國休士頓大學歷史學家侯恩(Gerald Horne)指出,亞洲對白皮膚的迷戀,其實源自膚色做為經濟階級的照映。
美國哈佛大學賽克勒美術館(Sackler Museum)日本藝術助理策展人北川安(Anne Rose Kitagawa)則認為,亞洲對白皮膚的嚮往源遠流長,現代的審美觀,可能受到亞洲過往的文化與觀念所影響。
「在漢朝宮廷,理想女性的膚色就是超脫世俗的白皙、滿月般的圓臉、與烏黑的長髮,」北川安說,「你可以想像這種理想如何延續至今,並且塑造出『白就是美』的審美觀。」

有膚色較黑的台灣朋友對我提過,她「9 歲開始一直被開膚色的玩笑」。我非常能感同身受,因為我也從小一直被開玩笑到大。除了玩笑,甚至還有「不要曬太黑,不然嫁不出去」這種想用婚姻框架貶低我的價值的「建議」,他們會搖搖頭,好像真心「為了我好」。

印象很深的一個故事是:當我還在台北某電商解決方案平台工作時,有個週末我跑去宜蘭衝浪,衝很開心,也因為天氣很好曬得很黑。結果回到台北辦公室時,一個同事找我聊天,第一句話就是「你又曬黑了!週末是去衝浪嗎?」

我們這個文化很怪,喜歡以評斷別人身材、長相、膚色作為寒暄的起頭,說別人變胖了、變瘦了、變黑了、變白了,好像別人狀態改變不加以評論會讓人坐立難安。

但在台灣土生土長的我也習慣了,所以只是笑笑回答:「對啊!衝浪衝了整個週末,浪好讚、沒什麼風,好好玩!」

「那應該可以很快白回來吧?」他問,忽略其他所有我分享的衝浪細節。

我笑說我一點都不介意變黑呢。同時心裡想著,我比較介意你介意著我變黑呀老兄。




現在的我可以一笑置之,但由於人生的前 20 年反覆被告知、強化這些觀念,導致我以前一直對膚色有種深深的不安全感,覺得自己是社會主流的「不好看」,對自己外表極度沒自信。

20 歲看了更多世界後的我才發現,原來世界上有更多不同的所謂「社會主流」審美觀。

那年開始我去了很多國家、或後來搬去台灣東部海邊,被一些人很真誠的說「我好想要有你這個膚色」。

前幾次聽到時我還想說,大家的稱讚必定並非出自真心,而是有意圖的,例如想要得到性愛或友情等等的原因。然而事情一再的發生,偶爾連和我完全沒有利益衝突的路人也會說「你的膚色好美!」我就開始大吃一驚。

來自不同文化的男生和女生在不同場合說我膚色很美,對一直以為自己很黑所以很醜的我來說,一開始是多麼大的衝擊!

於是降落地球 20 年後的我,才漸漸跳脫出這個狹隘的審美觀,開始質疑自己從小認定的「我很黑所以很難看」這個結論。




我發現「我很黑,所以對某一部分的人來說很難看」,才是真正的結論。而且它充其量也只是一半的事實。

完整的事實應該是:「我很黑,所以對某一部分的人來說很難看,但對另外一部分的人來說很好看」。(另外可能還有部分的人覺得我介於好看與不好看之間吧?)

後來的我有了一群愛出去玩的朋友、開始上山下海,收到很多讚美後,終於不在意別人怎麼批評我的膚色了。對現在的我來說,從事戶外運動的快樂,遠遠超過審美觀偏狹的人們的品頭論足。

而我也努力練習不去批評其他人的屬性。我覺得每個人有屬於自己的膚色、頭髮、性向、特質、個性、穿搭風格......,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對我們的社會來說,每種不一樣都是彌足珍貴、值得慶祝的。

2023 年夏天在 Santa Teresa 曬很黑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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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海角的流浪與覺醒|一位數位遊牧者的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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