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 7 月底,我從紐約飛到中美洲,降落於哥斯大黎加首都的 San José 機場,打算待在哥國的海邊小鎮 Santa Teresa 兩個月。
那時的心情很奇特:我剛結束待在美國兩個月的旅行,這兩個月我不是跟家人、就是跟朋友一起,甚至有時候還有朋友的家人、家人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等,總之幾乎沒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
哥斯大黎加是我不曾去過的國家,加上再來兩個月我只有我自己的陪伴了,當時心裡有些興奮也有些緊張。興奮是要第一次去中南美洲,一片我夢想中的大陸;緊張是得重新習慣自己一個人搭車、吃飯、散步、跟陌生人聊天、交朋友……。
當初買紐約到 San José 的機票時,我媽問我:「在美國你會找朋友一起玩,那你有朋友在哥斯大黎加嗎?」
「沒有,」我說,「但去就會有了!」
梭羅說:「獨自旅行,今天就可以上路;結伴旅行,就得等另一個人準備好。」我喜歡獨旅的第一個原因就是我得以自由自在的走走停停,哪個時間想出現在哪個空間,通通都是我自己決定。這對我來說很難得,因為我腦袋總會自動導航為別人的快樂操心(即使他們不需要)。
此外你問任何一個獨旅過的人就會知道,自己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通常比跟別人一起去還可以交到更多朋友。這是愛交朋友的我喜歡獨旅的第二個理由。
對我來說,自由和可能認識有趣人們的美好,大大勝過了緊張與寂寞。
紐約都會區什麼都有,但旅居了越來越多地方,我漸漸發現「什麼東西都有」的都市一開始會讓我大開眼界、覺得新鮮,隨後便讓我感到窒息。填充於種種空間的廣告看板、電視新聞、螢幕資訊,用盡全力想刺激的我的腦子,我只會緊張著思考,還有什麼事情是我「必須」知道但還不知道的、有什麼物品是我「必須」擁有但還沒有的,而忘記思考蒐集這些資訊或物品的必然性。擁有越多物質我好像就會離生活的本質越遠。
事實上最近的我越來越期待著「什麼都有」的相反,也就是「沒有多餘的東西」:沒有擋住藍天白雲的高大建築、沒有肆意喧囂的車子、沒有逼著我倒退到角落的摩肩接踵......。都市步步進逼,逼得我只能把生活去蕪存菁,只有褪去都市的繁華,才得以舒暢的呼吸。
於是我飛離紐約這座都市叢林,降落在有很多路還沒鋪柏油的、真正的雨林。
中南美洲這麼大,我挑哥斯大黎加有幾個原因:有常年的好浪、有很多浪點、是公認中南美最安全的國家、我去的季節很溫暖、從美國飛過去的機票不算貴得誇張等。
我在出發之前特地看了影片、找了文章,蒐集哥國各個浪點的資訊。首先為了較好的浪,選了靠太平洋的西岸、而非靠加勒比海的東岸。我鎖定西岸的 Nicoya 半島,因為那邊浪點密集度很高。再來,我不想住在太大(也就是主要為觀光客設計的)的海邊城市,例如 Tamarindo;也不是小到沒什麼店的迷你村落,例如 Nosara。
於是最後找了 Santa Teresa,一個在 Nicoya 半島南部、大小適中的小鎮。
而除了浪況和小鎮尺寸,我幾乎沒查別的資料。我跟一個在當地住很久的美國女生租了她多出來的房間,確定自己不會露宿街頭後,就把一切交給命運和隨機性安排了。
早上五點半從紐約出發,我搭了飛機、巴士、渡輪,再換另一台巴士,才終於抵達 Santa Teresa。
七月底搬進租屋處前,我暫時住在一間青旅三天。
那間青旅是主打給數位遊牧者的,有很多可以帶著電腦工作的位置。中間還有一個大泳池,在熱氣蒸騰的白天泡在裡面很消暑。
我住的房間有幾個來自德國和瑞士的女生室友,她們很熱情地問我的名字、介紹自己、問我要不要跟她們去一間酒吧聊天。
一路風塵僕僕的我好不容易歇腳了,其實滿想加入,但歷經大半天的奔波,身體已經嘶吼著休眠模式,所以我說謝謝邀請,明天看看吧。
結果隔天之後,我幾乎每天沒在工作時就跟她們出去衝浪、散步、聊天、游泳、煮飯、喝酒、跳舞。
大家旅居 Santa Teresa 的時間都算長,我和她們竟然相處了將近兩個月。
我們年紀相仿,都在三十左右,有了一些工作經驗,但還在認真思考到底該怎麼生活。有幾個朋友是工作幾年了暫停一下,出來溫暖的哥國放空——學衝浪、學西班牙文、去叢林探險、和拉美男子談談戀愛;也有人是工作休假;也有人還沒想好自己的狀態,來這邊一邊體驗新事物一邊思考人生。
後來我發現「先住幾天青旅、再租兩個月自己的房間」意外成了旅居異地最好的安排:因為住青旅很容易認識新朋友,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特別適合;而認識了一群朋友後,搬進自己租屋就能保有自己的空間,讓自己可以好好獨處、工作、思考,閒暇之餘再去找朋友。
真正安頓下來後,我感受到很多沒事先 Google 到的衝擊。
第一個衝擊是高物價。哥斯大黎加身為中美洲國家,我預期物價水準會比美國低很多,甚至比較接近東南亞,然而哥國的物價高得驚人,是中美洲國家中物價最高的國家,有時簡直逼近美國。就算想自己煮飯,避開外食(通常新台幣三四百)的帳單,採買的費用往往也一餐新台幣兩百起跳。
第二個衝擊是勾搭文化。不確定是不是剛好這座小鎮特別盛行(有去過哥國很多地方的朋友這樣推測過),但這裡的確是個俊男美女比例高得異常的地方。哥國男子舉手投足間有股自然而然散發的魅力,連寒暄乍聽之下就像在調情。但他們也可能真的在調情,畢竟甜言蜜語對他們來說太信手捻來了。如果要他們不稱讚站在眼前的美女,可能會是種折磨。
而許多住在 Santa Teresa 的哥國男子們著迷於金髮碧眼的歐洲女生,尤其是衝浪店的教練們,不是在海中和女學生調情,就是約哪個女孩去哪個泳池喝啤酒。每次跟在青旅認識的歐洲朋友們聊天就會有新的八卦,我總是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之前在台東住,常常看著日出,衝太平洋西邊的浪;在哥斯大黎加第一次在太平洋的東邊看著夕陽衝浪,是不盡相同的一種體驗。
日出總是激動的喚醒人群,清晨衝完浪後馬上展開活力充沛的一天;日落衝浪卻像是大海媽媽溫柔的叫喚我們回家休息、用染紅的天空漸層哄我們入睡。
有次日落時分,夕陽紅通通的,岸上的大家很放鬆,邊聽音樂邊聊天,海裡浪卻很大。我跟兩三個衝浪認識的朋友坐在岸邊聊天一陣子,猶疑不決要不要下水。
「我要划出去在海上看夕陽西下,」夕陽快要落下前一個浪友說,「你們要不要來?」
「好啊,就算只去看日落也好,」我說。
我們抓著板子划出去,划了好一陣子才脫離白浪滔滔的浪花區。
人生中偶有一些當下,因為感受著極致的快樂和平靜,我覺得死而無憾的。
可能那天下午,和岸邊隔著一道道的浪、坐在板子上看夕陽慢慢落下,不經意的又衝了兩道浪,就是其中一個無憾的瞬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