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江康泉」,或許很多人都會疑惑「誰啊?」;但說到「江記」,有在關注香港本地藝術的朋友腦中都肯定會自然浮現出他作品中標誌性的大紅大綠「紙紮色」。
初聞《離騷幻覺》,是約2018年,江記在為這個動畫企劃眾籌八百萬港幣。那時我還是囊中羞澀的學生,自然沒有捐款 ── 但即使有錢,或許當年的我也不會參與 ── 畢竟「在香港做一部關於香港的長篇科幻動畫」這件事聽上去實在匪夷所思。但無可否認,DEMO片中那強烈的顏色和奇幻的香港確實深深打動了我。
江記是這麼說的:「香港的電影與動漫文化,是我與一眾《離騷幻覺》團隊成長的重要記憶。而香港作為一個充滿未來感的城市,亦啟發了不少科幻作品,所以我們想,何不由我們這一代,製作一齣送給這城市的科幻動畫電影?」
這份禮物,在五年後的今天,終於被我們收到了。
許是因為《蘇絲黃的世界》中對香港五六十年代的演繹,上世紀西方印象中的香港就是一個霓虹燈林立、人群擁擠、既貧窮又繁華的異國城市。這裏有紙醉金迷的夜總會、也有勤懇工作的普通人、更有不法之徒橫行無忌的街頭。這些形象也令香港成為主張「High Tech,Low Life」要素的賽博朋克聖地:《攻殼機動隊》、《銀翼殺手2049》、《悍戰太平洋》、甚至Netflix的《愛x死x機械人》中也可以看到香港的影子。
在各種對香港的Cyberpunk演繹中,罪惡總是在黑暗中肆意生長,只有散發着七彩螢光的霓虹燈是城市中的光芒。香港是各種Cyberpunk作品中沉默的布景板,但襯托的卻大多是白人的故事,也有不少學者批評這種在西方科幻作品中對香港或東京等城市形象的挪用為科技東方主義(techno-orientalism)。但在本次大館的《戰國龐克》展覽中,我們可以看到土生土長的江記用充滿傳統配色的「紙紮色」,描繪了一個更合乎本土想像的Cyberpunk香港。
《離騷幻覺》的故事從二千多年前的戰國穿梭到未來的高科技極權社會,設想了一個奇幻的反烏托邦故事:如果秦始皇在大秦統一六國之後,以科技推行人類與機械人結合的「永生計劃」,實現真正的不死和永恆的集權,這個世界會變成怎麼樣?而主角「阿祖」是一個擁有了屈原的記憶機械人,他搭乘一列從紅磡開到汩羅江的列車,走上尋找記憶、靈魂、和自由的旅途。
在大館看畢《離騷幻覺 — 序》、《離騷幻覺 — 刺秦篇》、《離騷幻覺 — 汨羅篇》三部曲,近40分鐘的時間沒有任何冷場,到最後顯示「 - 完 - 」的字幕,我提着的一口氣才總算慢慢呼了出來。這三部曲中包含了很多元素,但其中對極權的反抗、機械人對命運的反抗、阿祖對記憶的反抗,配合回應主題的龐克音樂,江記的反叛精神貫徹在作品之中。
作品中有兩段重要的文字,第一段是劇中多次強調的對白:「放棄靈魂,你就不會痛苦。」
我想,這也是在香港從事動畫創作多年的江記經常需要面對的詰問。畢竟在香港說到本地動漫畫,官方的說詞也還是六十年代的《老夫子》、《十三點》、或者「近期」的《風雲》、《麥兜》。而隨着茂蘿街7號的活化項目香港動漫基地的停辦,政府對香港動漫業的宣傳似乎也同時消聲匿跡。但其實,在(真正的)近年我們有獲得第十六屆日本國際漫畫獎銀獎的漫畫家Pen So、在第17屆拿下優秀賞的彭康兒;甚至由香港導演執導的動畫《夏夢迴》獲得今屆金馬獎最佳動畫短片,在香港卻連公映的機會都沒有。該片其中一名導演黃曉傑受訪時指出在香港單靠創作動畫難以維生,需要從事其他商業創作,但「要對動畫創作保有熱誠,同時不應該排除其他的創作方式,才能在香港生存下去。」
第二段是《離騷幻覺》其中一幕,是單純的黑底白字,以滿屏寫道:「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當中字字泣血。作為觀眾,我想感謝江記,感謝《離騷幻覺》的團隊,謝謝他們的堅持讓我們看到這部出色的作品。
最後附上一段三部曲中我覺得最精彩的部分:
「人類為了不再痛苦而放棄自己的靈魂。為甚麼,你反而要走他們放棄的路?」
「因為我不是任何人的工具,我要有自己的慾望!」
自由意志是否一種幻覺?
又或者,如展場最後所說:「幻覺就是最大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