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瘋狂富作用:縱慾、謀殺、崩壞

2022年金棕梠獎的得獎作品<瘋狂富作用>(Triangle of Sadness)，是這幾年少見大快人心的作品。隨著金錢遊戲規則改變，世界各地貧富差距猛爆性發展，製造了許多社會悲劇。而在不少探討此類貧富懸殊的影視作品中，<瘋狂富作用>絕對是佼佼者。

不同於韓片「寄生上流」嚴謹布局和悲情的社會控訴；<瘋狂富作用>的敘述方式更為奔放寫意。如同其中文片名，整部片子以誇張、瘋狂、甚至超現實的形式展開。用惡搞的方式，主要凸顯炫富行徑的可笑；同時在插科打渾之中，也對究竟何謂性別平權、人類平等、戰爭、共產主義、資本主義、俄羅斯，連帶開了好幾槍。

富豪在現實生活中，讓人感到巨大；但在電影的景框中，那些行為卻特別可笑。

片頭開始以男主角卡爾為品牌拍攝的宣傳照，大肆嘲諷高端品牌「狗眼看人低」的商業邏輯。越瞧不起人、就越能展現其與眾不同的「尊貴性」，這樣的商業邏輯所倚賴的，其實並不是什麼複雜的商業策略，而是人心黑暗面。

而平價品牌也好不到哪，正因為目標消費者是低端人口，因此大打「人人平等、種族大愛」的形象，而正所謂形象也就只是假象，大愛建立在商業利益上。只要一張宣傳照、找幾個廉價模特兒拍出露齒微笑，we are the world不費一顆子彈就能辦到。

電影的三段式敘事，一開始圍繞貧窮的男模卡爾和其網紅女友亞雅。網紅也是網路社群時代的新興「富豪」，不用任何技術、知識、資本，只要倚靠擺弄拍照，便能過上「如同富豪般」的生活，擠身上流、受邀免費體驗各種極樂之旅。

而男女不平等並不是僵化固定，在卡爾看來，男模的世界，收入只有女模的1/3極其不平等；更大的剝削是，男女約會總有一種制約和期待，男生似乎要負責更多的支出。

在第二段的遊艇上，階級分明。最頂層是不知民間疾苦的富豪們，飲酒、曬太陽、周遊派對、泳池間；其次是在船上服務的白人服務員，無止境滿足那些富人們各種無理荒謬要求，以便讓富豪自我感覺良好、有呼風喚雨的本事；最下層的，則是住在夾板下方，只能負責跪地清潔、掃廁所的東南亞勞工。這也是世界分工制度的縮影。

事實上，遊艇上完美精緻服務、美麗的微笑，都只是為了混一口飯吃，為了錢。每個人都被鑲嵌在自己的社會結構之中，被迫演一場戲。

富豪究竟如何致富?導演極為尖酸的諷刺，他們要嘛是靠著賣屎(肥料)致富，不然就是軍火商的髒錢。那些他們在豪華郵輪上享用的精緻美食，在翻天覆地的風浪之中，假面終於崩壞，大家又拉又吐，昂貴高貴的精緻餐點最終不過都是屎尿噴飛。

而一顆莫名其妙的手榴彈，讓富豪自作自受，炸掉資本主義文明世界的鬧劇，把所有人打回原形，漂流荒島，成為倚靠採集狩獵維生的魯賓遜們。

當社會規則改變，秩序也隨之重建，階級依然「必要」，只是誰是上層、誰是下層，將重新排列組合。擁有謀生技能的菲律賓女工阿比蓋爾，忽然躍身成為權力最大者。透過採集野生食物、生火的技能、以及擁有救生艇，她成為最高權力者；反觀在資本主義世界呼風喚雨的富豪，墜落成為平民。

本片最精采處，是一次又一次的翻轉劇情，荒島狀況並沒有維持多久。我們赫然發現，資本主義的魔爪無所不在。觀眾們醒醒吧，世界上早不存在處女地。看看全球連鎖的安縵旅店的地理位置，獵奇是當代最大的奢侈品，富豪們已經不滿足於追求錦上添花，而是要創造無中生有，馬斯克都要移民火星了，還要在地球找什麼荒島呢?

在結束前，導演拋出的結局，讓我們看見，當人一無所有時，爆發力將超乎你的想像。而這個後座力，也在片子結束後，仍在心中餘韻繚繞......

導演也讓我們看到，不論在哪一個秩序之中，總是有騎牆派，英俊帥氣的小鮮肉卡爾，無論在資本文明世界或荒野島嶼，都為求生存而「賣身」，無論在哪一種文明中，他都服膺一個權力更高的女性，是他的個性，讓自己活成了最弱勢的那個。

本片瑞典導演魯本奧斯倫(Ruben Östlund)，讓人想起睽違已久的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同樣來自北歐的作品，以激進的方式血淋淋撕開人性。<瘋狂富作用>也看得到一些同期作品的影子，例如<白蓮花大飯店>，同樣都是圍繞著富豪不可思議的豪奢行徑與樂極生悲。

對我來說，金棕梠獎的作品，向來比奧斯卡最佳影片更令人期待。不論是本片，或2023的<墜惡真相>(Anatomie of a Fall)、2019<寄生上流>、2018<小偷家族>，它們都具有時代指標。社會真相，更容易在這個影展的海選中，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