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過去,茶花依舊。
小男孩在村內安定生活下來,小女孩也鮮少再受到莫名關照。
這一切都因為。
壯悍少女實在太壯悍了。
這段時間,她聽從小男孩意見,先上村長家打好關係,然後再去一一拜訪小瑋那群孩子的父母,用「和顏悅色」方式述之以情,最後配合周家殺豬鋪名聲,終於成功了結這件麻煩事情。
如此結果讓壯悍少女龍心大悅,也把小男孩從奴工升級為童工,讓他在吃飽喝足有地方住之外,還能領到一些些微薄薪水。
不過,如此做法也有代價。
那就是,從此村民們與小女孩及小男孩的關係越發疏遠,一旦看見這兩個麻煩人物,不使絆子已是好事,更多的還會選擇掉頭就走。
某天,日見正午,二輪金陽高掛。
即更是綺羅山,有些季節時期也躲避不了厲沙州特有的乾熱氣候,茶花村的家家戶戶都打開窗扇通風,午膳特有的炒香煙氣渺渺自內傳出,提醒每個外出人該到用餐時間。
就在同樣的一間小屋內,練封霓瘸著一隻左腿,臉上熱汗頻流,努力的將兩菜一湯準備好,雖然沒有什麼肉食,其中一樣菜只是村外林地的不名莖葉,湯還是用壯悍少女送來的碎骨所熬煮。
可是,這樣她已經很滿足了,嘴角笑容不知不覺洋溢著幸福。
這位還算年輕的婦人,一頭淡紫長髮有些失色,尾部更呈現乾枯岔開,二十來歲面容卻是已浮現皺紋頗具風霜感,還有些許零散傷疤橫亙,令其美麗依舊但光輝不在。
長年的瘸腿失形,更令她身體左右失調部份萎縮,不復曾經風靡許多村鎮的美人之姿,僅殘留那帶著孩子努力求生的辛勞背影。
如此,日復一日。
「千尋,要到飯點了,我這裡快要準備好,妳去叫傀安過來吧。」
周家殺豬鋪雖然有名,但也非是富裕之家。
自從周老屠夫過世後,如今只剩一名壯悍少女獨撐家業,她將大部份的報酬都用來換取各種肉食,還不時向路過行商購買武器、防具和修練法門。
暗地裡,村內的居民們都在笑她個大人傻,連是否被行商欺騙都不知道,整天就只會拿著把殺猪刀胡亂揮舞,真是又醜又蠢。
雖然還有一門好手藝能活下去,但名聲早已傳出十山八嶺去,這輩子是別想嫁人了。
因此,在小男孩能支領薪水之後,雖然依舊能在周家殺豬鋪飽食,但壯悍少女為了生計也開始向他收取微薄的伙食費。
聽聞這件事情後,練封霓向壯悍少女提出建議,讓小男孩每到飯點就過來一起用餐,她在對方幫忙自家女兒解決關照的問題後,就一直想要好好報答,總算是找到了機會。
只可惜,縫補女紅的收入實在不多,不然練封霓其實也想讓壯悍少女一起過來用餐。
這番心思讓壯悍少女知道後,她只是爽朗的哈哈大笑,什麼話都沒有說就離去,隔天開始便讓小男孩準時來練家報到。
「好的,母親。」小女孩聽完點頭,面無表情的乖乖出了門。
透過打開的窗扇,練封霓倚望著女兒小小背影遠去,原本的幸福笑容微微收斂,轉而變得有些憂愁。
她還以為,當千尋長大一點,又或者是有同年紀的玩伴之後,性情能夠出現好的轉變。
希望,全然落空。
她不過是千沃平原的一名普通婦人,出身雖然還算大戶,但終究是平凡人家,實在不懂什麼叫作異體,也不知道這對千尋是好是壞,只知道異體為女兒帶來許多不同於常人的成長經驗和環境。
出生便不哭不鬧,潔白無瞳雙眼永遠看得人心驚莫名,即使被如何打罵都沒有反應,怪胎聲名遠傳家鄉,族內就是這般才把她和丈夫逐離。
後來,丈夫在遷徙路上,為保護她們母女被突來獸種襲擊至死,所帶錢銀也因此大半失落,她帶著女兒一路輾轉才流浪到茶花村,這才得到許可住下。
這也是為什麼即使女兒受到如此「關照」,練封霓依然不敢吭聲或離開原因。
流浪期間,許多骯髒事情她都曾遇過見過,關照還算是好的了。
若不是遇到桑荷派的好心弟子途中相送,恐怕她和女兒早就被吃乾抹淨,連如今的生活都會成為奢侈妄想。
每每思及此,練封霓都不由得擔心未來。
好在,現在千尋身邊多了一個小男孩,奇蹟的能夠理解也願意理解她的想法,或許將來兩人還能有個好緣份也說不定。
作為母親的心思越想越遠,直到有些糊焦菜味傳出,她這才趕緊回神過來,離開窗邊,手忙腳亂的將兩菜一湯準備好擺至桌上,並將三副碗筷仔細放好。
結束烹飪,練封霓扯過塊布擦乾汗水,長長呼出口氣的坐在自己位子上,她看著對面故意擺在一起的兩副碗筷,不知不覺間就忘掉煩惱,露出傻傻的開心笑容。
不再被驅趕、不再被傷害、不再被謾罵、不再被打壓、不再被欺凌、不再需要流浪受凍。
現在,更是不再會看見女兒受到各種關照。
這樣的生活,真好。
山上小村,裊裊炊煙,母親在家中等待孩子回來吃飯。
如此美麗猶如夢境。
卻,僅僅半年就要迎來結局。
門外,傳來一道打破寧靜的駭聲尖叫!
讓練封霓醒了過來。
她緊張的連忙瘸著腿衝向門口,才剛要向外觀望,一柄明亮亮鋼刀已出現在眼前。
「啊!」的低聲驚喊,練封霓面容失色,頓時被嚇得向後倒跌在地。
持鋼刀的男子身穿葬陰門常服,橫肉面相充滿惡意,他看了看屋內,隨後便走入道:「新任掌門巡山收徒!閒雜人等乖乖在家,莫要隨意走動,明白嗎!」
「是是,大人,我明白我明白。」
雖然不懂山上的掌門怎麼就換人了,但練封霓不敢惹怒對方,只得邊撐著東西起身邊緊張的回覆。
鋼刀男子四下打量,看見桌上的飯菜和三副碗筷,隨口問道:「家裡還有其他人?」
見對方問起,練封霓也不敢裝傻,連忙誠實回道:「是的,大人,家裡還有......兩個孩子。」
「多大了。」
「六......六歲......」
聞言,男子原本放下的鋼刀再度舉起,狐疑十分的道:「妳回答的很不確定呀,連自己孩子幾歲都不知道?」
練封霓連忙揮手,驚恐的急聲解釋道:「不是的,是親生的孩子六歲,另一個是半年前流浪到茶花村的孩子,他......他也不記得自己多大,兩人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
鋼刀男子聽完的同時,也才注意到眼前年輕婦人姿容,一對眼神不住打量,隨著時間過去更是醞釀出複雜欲望,看得練封霓心中七上八下。
這種眼神,她很熟悉。
好在,最後對方選擇放棄,只是道:「這個歲數在新任掌門的收徒範圍內,如果夠幸運的話,或許他們有機會成為真傳弟子,用心祈禱吧。」
短短二十多年人生已歷經許多,練封霓聞言頓時明白,鋼刀男子不是放棄欲望,是擔心自己的兩個孩子有機會變成真傳弟子,若被欺辱恐怕將來會有報復。
不過,葬陰門的風評向來不如桑荷派與風來山莊,即便是她這種尋常婦人都時有耳聞,自從流浪到綺羅山生活之後,練封霓對此說法更是深有體會。
可以的話,她一點也不想要兩個孩子被選為真傳弟子。
那怕自己可能會因此受皮肉之苦也無所謂。
歡愉之苦,不過小事。
所以練封霓真的聽從鋼刀男子的話開始祈禱了。
向不知名的各路神明祈禱,希望兩個孩子不要被新任掌門看上,能夠安安穩穩過完一輩子就好。
「母親,我回來了。」
沒有多久,孩子的聲音響起,兩個小小身影也走入門內。
自祈禱中回神,喜出望外的練封霓抬起頭,卻也聽到了鋼刀男子的敬畏聲音。
「掌門。」
「長老。」
事情總與願望相違。
跟在兩個孩子身後的還有一男一女。
男子中年散髮及肩,面相俊儒上好,蓄有八字性格小鬍,氣質溫和且笑意淺淺,但那一雙眼睛銳利若刀,令練封霓在與其對望瞬間,立刻有種心靈被刺穿大洞的驚愕錯感!
「夫人,妳好,我是新任掌門王笑藏。」
「您......掌門大人您好。」
越是被注視,越是有股陰寒感覺自體內昇起,練封霓曾經的流浪生涯經驗告訴她,必須要遠離眼前中年男子!
立刻!
似乎能感受到年輕婦女的煎熬內心,王笑藏若刀眼神中揚起戲謔之意,嘴上卻是和藹的道:「夫人,府上兩名孩子資質極佳,尤其是女孩,她對葬陰門來說可是前無古人,不知......」
「不!」
這位新任掌門話還沒說完,一聲焦急至極的尖銳嘶吼便已打斷他!
練封霓迅速將兩個孩子拉至身後。
這一刻,她的神情堅決非常。
不會將心中的兩個寶貝,交予眼前只有帶給自己恐怖和危險感覺的中年男子。
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