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寂靜而漫長,刺眼的白色燈光在亞佛烈德身後拉出一道孤寂的影子。他臉上那層日常的冷靜蒙著微妙的嚴肅和專注,巧妙地遮掩了心底或許存在的波瀾。
亞佛烈德正前往麥斯所指定的會面室,但收到通知的那一刻,他感到了異常。麥斯既沒有說明會面的確切目的,也沒有透露將會接見誰,這與亞佛烈德所強調的透明和有條不紊的工作原則不符。麥斯雖然在外表上不拘小節,但對於工作,他卻總能達到亞佛烈德的期望。這次的隱瞞,無疑暗示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理由。
亞佛烈德開始快速地推敲各種可能性,試圖解開背後隱藏的真相。
首先,這不會是一件普通的案件,否則麥斯無需如此神祕。亞佛烈德曾考慮過是否與查德・勞有關,但他深知對方的目標僅是自己一人,理查德應希望他的計劃涉及的人越少越好,而且麥斯並無把柄落入對方手中,不足以讓理查德控制他,因此將麥斯捲入其中的可能性不大。
再者,那個神秘的黑影一事。最近在契克斯莊園地下室出現的黑影無疑正是亞佛烈德的心頭之患,然而他已違反自己的原則,選擇隱瞞了這個秘密,那黑影的魔爪理應無法觸及麥斯或其他人。此外,如果與黑影有關,那會面地點也不太可能選在會面室,畢竟難以想象那些不可名狀的生物會步入警局正式要求會晤。
不過說到跟神秘力量有關,又會來警察局要求和亞佛烈德見面,而且麥斯還會幫他安排的話,這樣的人選,的確有一個。
亞佛烈德輕輕敲了敲會面室的門,獲得對方許可後才推門進內。在那裡的,果然就是他預想中的那張臉。
「安傑爾先生,對不起,是我。我讓麥斯不要說是我找你的。」
路爾斯一看見亞佛烈德進來便立即說,還緊張得從他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但你請先聽我說,我今天來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當面跟你談。」
「請先坐下吧。」亞佛烈德擠了個笑容,拉開了椅子坐下:「別緊張,我們可以談,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你就慢慢告訴我。」
「真的?」路爾斯顯得有點懷疑,但他仍慢慢坐回到椅子之上:「但你之前也沒回我的訊息,約見面你也沒答應,不會是在躲我吧?」
「抱歉,最近的工作都比較忙,可能忘了回覆。」亞佛烈德刻意避開了是否有意躲避的問題,他也實在不想再編造任何謊言。
「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有意躲著我呢。」路爾斯不依不饒地追問:「其實上一次,在安妮姨家中,我也覺得你好像有那裡怪怪的,跟平日的態度不一樣。」
「還有就是那個甚麼契克斯莊園,我看了記者會的影片,是JM給我看的,中間有甚麼隱情,對吧?」
路爾斯一語道破,亞佛烈德也只能沉默。
「我懂的,你還在為亞倫的事而煩腦吧,所以上次安妮姨一提起,你的臉色就立刻變了。」
「沒錯,我的確在調查亞倫的死因。」這已是亞佛烈德唯一能坦承的一點:「但這是我的私事,請放心,我會自己處理好的。」
「這就不對了,我們是朋友,不對嗎?而且你幫過我這麼多次,我也得幫助你才行。」路爾斯馬上反駁:「所以我今天就是把線索帶來給你的。」
「線索?」這個字眼確實引起了亞佛烈德的興趣。
「你知道嘉碧麗爾女士吧?就是亞倫出事前找她咨詢過的心理學者。」路爾斯開始滔滔不絕地說:「她是我在大學的歷史教授的妻子,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來她有為你弟弟提供過服務,時間剛好就跟在亞倫出事前不久。而且在亞倫去世後不久,嘉碧麗爾女士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亞佛烈德從未聽聞過嘉碧麗爾這個名字,也全然不知亞倫曾經有心理困擾,甚至要到需要尋求專業人士協助的程度。而這位學者的離世,與亞倫的時間如此接近,其中莫非隱藏著甚麼深層的聯繫?亞倫當時面對的究竟是何種困境?會不會就是導致他走向絕路的原因?亞佛烈德記憶猶新,亞倫曾經警告過世界末日的到來,然而當時的他不僅對弟弟的恐懼視而不見,甚至還對那個無助的他施以嚴厲的斥責。至今,那時的無情對待仍讓他懊悔不已。如果那些警告真的與亞倫的死有關,如果他當時選擇傾聽,或許能夠阻止悲劇發生。
若是如此,那麼這豈不等同於間接害死了自己的弟弟?這個念頭令亞佛烈德感到眉頭和雙肩都異常沉重。
「嗯。」剛剛接收到的訊息量實在太大,亞佛烈德只能勉強作出一聲回應。
「我不知道這樣說,你會不會相信我。」路爾斯繼續說:「有時我的腦海中會出現一些奇怪的影象,我知道這很不尋常,但我猜那應該是某種預兆。然後當我在調查嘉碧麗爾女士的手帳,就是那本寫著亞倫的名字的手帳時,我的腦海中出現了下水道的畫面,這就是說下水道就是關鍵,對吧?」
「而且我、凱特琳還有西奧,也不止一次親眼看過有奇怪的黑影竄進下水道。」
亞佛烈德一聽路爾斯提到黑影,他已經深深感到不妙。不過他是不可能把契克斯莊園地下室的真相,還有那個身分不明的燕尾服怪客的事告訴路爾斯,他絕不能將任何人拖入這片迷霧重重的險境。
「我把手帳的事說出來,他們也不約而同認同我的看法。」路爾斯的演說終於來到高潮:「我們都認為必須要去下水道,解決事件根源。」
「你們要到地下水道調查?」亞佛烈德的反對毫不掩飾:「先不說通道複雜容易迷失,萬一真的有甚麼東西潛藏其中的話,你們想逃生或求救將難上加難,你們就這樣貿然行動嗎?」
「放心吧,」路爾斯說得胸有成竹:「我們之前已經去過一次,完全沒有問題。」
「你們已經去過?」亞佛烈德仍質疑著:「那你們手上有下水道的平面圖吧,是甚麼年份的?你得知道,近年來倫敦的下水道系統正在進行大規模的改造,通道的結構隨時可能變動。」
路爾斯沒法回答,當時他們手上根本就沒有地圖,那能說得上是甚麼年份?
「而且下水道裡的通訊信號可能會遭遇阻礙,你們有沒有準備其他的通訊裝置?」
仍是沒有回答,亞佛烈德不禁搖搖頭。
「這樣可不行,你們必須要顧及自身安全,我是不能讓你們以身犯險的。」
最後這幾個字,亞佛烈德還特別加重了語氣。
「但我們必須去追那黑色的東西,」路爾斯說得很急速:「我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現在才找得著一點線索,我是不會放棄的。」
其實最不想錯過任何線索的,是亞佛烈德才對,可是他卻絕不能讓其他人冒險。
「這樣吧,由我去調查好了。」亞佛烈德的語調不帶起伏。
路爾斯聽了亞佛烈德竟然作出了這樣的一個建議,一時間亦無言以對,而對於亞佛烈德來說,迅速按照自己的計畫行動,方是最高效的作法。
「不用擔心,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倫敦警察,」亞佛烈德補充說:「面對突發事件或危難情況,也有應變能力和足夠的自衛能力,由我去的話,會比作為一般市民的你們安全得多。」
「這可不行。」路爾斯那對危險的野性直覺正警告著他:「我們得一起去調查,人多好辦事,萬一出了甚麼狀況,也可以互相照應。」
互相照應這詞彷彿是禁忌一般,亞佛烈德只想到因自己沒有負好責任,跟他們互相照應,於是得孤獨地死去的人,而這張名單上的名字,還不止亞倫一個。
「我們真的能幫得上忙的。」路爾斯繼續提出他的理據:「例如凱特琳,我覺得最近她改變了一直的偏執想法,現在她可以發揮她的觀察入微,發現更多線索。又例如西奧,他也變得可靠起來,而且他手上還有可以對付不明異生物的武器。」
亞佛烈德正欲開口反駁,認為這些理據不足以動搖他的決心,但路爾斯已經站起身來,靠得如此之近,仿佛想要搶在他說話之前表達自己的堅持。
「求你了,別再把我排除在外。我受夠了被遺忘在角落,一無所知。」路爾斯的臉好近,讓亞佛烈德看到那反映出自己表情的瞳孔之中,流露出一抹懇求:「我需要你,我也想成為你需要的存在。」
亞佛烈德動搖了,如果現在繼續拒絕路爾斯的話……要是當日他有接受亞倫的話……
「欸……抱歉……」路爾斯突然發現自己靠得太近,他狼狽地抓著自己那頭黑卷髮,還把視線移開:「別誤會,我是說我們,我的意思是大家都需要你。」
亞佛烈德眨眨眼,原來他正沉溺在自己的掙扎中,要不是路爾斯突然大動作地退開,還補充上這樣奇怪的話,他根本就沒察覺到會面室的氣氛有變得奇怪。然而亞佛烈德注視著自己的表情,卻令路爾斯的心跳狂飆。
「對……對了……」路爾斯結結巴巴地嘗試轉移話題:「這樣啊……我們調查完之後,大伙一起到酒吧去慶祝好了,凱特琳、西奧,還有JM和索妮婭。」
「還有我,」他接著說:「和你。」
路爾斯誠懇的眼神,令亞佛烈德心中那個搖擺不定的天秤找到平衡點。做出決定的那一瞬間,他仿佛感覺到肩上和眉宇間的壓力都輕了許多。
「我明白了,我們就試試,一起把那個我一直都找不到的答案找出來吧。」
亞佛烈德終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