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後的第十一年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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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年前幫助過的同學死了,死在十一年前。警察說,現場......只有用我頭髮編織的紅色手繩......

1.

我剛下班回家,就看見了坐在家裏的三個警察。

我媽剛想開口,三個警察就擋在我媽跟前:「你好,是王棠嗎?」

「我是,你們是?」

面前三個人高馬大,穿着警服的人出示了警官證嚴肅地說:「我們是開發區公安局的,需要你跟我們走一趟協助調查。」

我不明所以地點點頭,跟着他們到了公安局。

我與兩個警察對坐,他們開門見山地問:「認識崔陽嗎?」

崔陽這個名字我好久都沒聽到過了,他是我的初中同學,時隔這麼久,我仍然可以記起他的樣子。

臉白得像牛奶,笑起來連空氣都會抖一下。

我點頭:「我認識。是我的初中同學。」

年紀稍大的黑臉警察把一張泥地裏的白骨照片放在我眼前:「他死了!」

一張人體骨骼的照片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我面前,我的心臟瘋一樣的跳動。

我不是一個容易害怕得人,我酷愛美劇,美劇犯罪片裏的這種東西每集都是,但是當你看到真實的故事的時候,跟電視劇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害怕充斥着我整個胸腔。

黑臉警察用粗重的手指指着白骨旁邊紅色的手繩:「這個手繩中編織的頭髮是你的,我們驗過DNA的。」

我看着照片裏的紅繩,沒什麼特殊的,就是我們上學那時候女孩經常給心愛的男孩送的普通紅繩。

有的女生會將自己的頭髮剪下來一綹編織進去,表達愛意。

我大驚,我跟崔陽......就是普通同學啊。我們甚至連對方的喜好都不知道,他怎麼會有我的頭髮呢?

我仔細看另一張照片裏紅繩被拆解開,露出所有頭髮的樣子。

我心一沉,這些頭髮有端倪!

女生送男友的頭髮都是從辮子上剪下來的,其中一頭是齊的。而這個紅繩裏的頭髮長短不一,基本上都是從髮根掉下來的。

以我跟崔陽的關係,這些頭髮的來源大概率是我自然脫落的頭髮。

我呼吸變得沉重起來......紅繩裏放頭髮還有「擋災」之意,他這麼恨我嗎?要撿起我的頭髮爲自己「擋災」況且「擋災」一說,本就虛無縹緲啊!

我跟他雖然是初中同學,但我們只是做了兩年同學,初三要開始的時候,他就轉學離開了。

我們只是熟人之上,朋友之下罷了。

黑臉警察有些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他死了有十一年了,你想起什麼沒有?」

我大驚失色,慌忙站起來,卻不想踢倒了凳子。哐當——巨大的聲響在公安局的會客室裏迴響。

「幾......幾年?」

黑臉警察也被突然起來的聲響嚇蒙了:「十一年啊!」

「可......可是,我十年前我們還是同學啊!!!」

2.

十一年前是初一,可崔陽初二結束才轉學離開這個學校的!

警察也嚇到了失聲呵斥我:「你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我抓起手機,登錄已經很久不用的QQ,剛上線,QQ空間的提醒就彈出來了「崔陽讚揚了你的說說。」

我把手機舉到警察眼前,「你看,你看!兩年前他還讚了我的說說呢!」

警察拿過我的手機擺弄了好一陣,抬頭跟我說:「你根本沒辦法證明這個人就是死者崔陽。」

我啞口無言,我也逛過崔陽的QQ空間,他空間除了在初一那年零星地發過幾張花的照片之外,再也沒有更新過動態。

我打開我們的聊天對話框,我們在這六年裏零星都有些聯繫。

「王棠,新年快樂!要永遠勇敢無畏哦~」

「王棠,這時候你該上高中了吧?你應該還是那麼勇敢。」

「王棠,大學生活一定很好吧!你這麼陽光一定交了很多朋友吧!」

「王棠,今天他離開了原來的地方,祝他快樂吧!」配圖是一朵在泥土裏盛開的玫瑰。每年的七月十五都是這句話,配圖都是泥土中的玫瑰,形態各異。

這些的確不能證明號的主人是崔陽,但每年七月十五的留言都透着一股詭異......

每條留言我都有回覆,但都沒有崔陽的下一句回覆,直到下個不知道什麼的日子,他才蹦出來說一句祝福的話。

細密的汗珠貼滿我的後背,現在是春末夏初,天氣略熱。

但我在公安局的冷氣房裏,瑟瑟發抖。

警察問詢一陣後,放我離開。

我走出警局,天色已黑。我手心裏都是汗,我走在路上細細思索,我在這座城市二十多年了,除了大學,我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這裏。

QQ的提示音突然響了起來,打斷我的思緒。

我打開手機,彈出來的消息讓我愣在原地,腿如被水泥澆築在地上,動彈不得。

手機彈框赫然寫着:崔陽:嗨,王棠~最近還好嘛?

3.

北方初夏的夜晚還是有些悶熱的,我一陣一陣地出着冷汗。

我哆嗦着打開對話框發消息:你是誰?你不是崔陽,崔陽已經死了!

我死死盯着對話框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

對話框恢復了崔陽的名字,過了很久,崔陽回覆了一句:我就是,不信我們視頻看一下?

一個視頻對話框猝不及防地彈出來,我慌張的手幾乎握不住手機。

警察局!對!我在警察局門口,還有社會主義警察對付不了的妖魔鬼怪嘛!

我拿着手機衝進公安局大喊大叫:「李警官,李警官,他給我打視頻了!」

我把手機像燙手的山芋一樣塞進那個黑臉警察的手裏,警官李堯顯然是相信了我之前沒有撒謊,連躲都沒躲。

他接通了視頻電話,但是電話那頭的黑漆漆的,隔了十秒後,只露出了一個模糊的耳朵,耳朵上有一粒黑色的痣,十分清楚!遠處只能隱約看出點黃白相間的帶裝物體在半空中懸立。

整個畫面非常詭異,像素暗沉的可怕,像是......陰間打來的。

電話那邊的就是崔陽!我是在學校跟他接觸最多的人!我對他的耳朵印象尤其深刻,他的耳朵很大,是我們所說的招風耳,加上一粒長在耳廓處的奇怪的痣,很難讓人忘記!

「嘟——」視頻電話戛然而止,我跟李堯站在原地,誰也沒有開口。

就這麼死一般的沉寂三十秒後,李堯高喊:「昨天白骨案的案發現場,快!!」

我轉過頭看着李堯,對上李堯詢問的眼神。

我看着他,篤定地說:「那個耳朵,還有耳朵上的痣跟崔陽的一模一樣!」

李堯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把手機塞給我,讓我有消息再跟他聯繫就走了。

我看着手裏的對話框,崔陽的頭像暗淡下來。

我是很害怕,但是我堅信,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更何況,當時的我們可以稱之爲......朋友吧。

我與崔陽有交集是始於一場圍毆。

彼時崔陽的身材矮小瘦弱,而我發育比較快,初一的年紀,已經接近一米七的身高。又因爲小學就進入了體育隊,身材壯碩,比尋常羸弱單薄紙一樣的女生壯了不少。

那天我放學後沒有及時回家,在校門口買了一把炸串喫得不亦樂乎,打算先去操場喫完散散味兒再回家。

就是在這裏,我看見同班的五個男生圍着崔陽來回推搡,崔陽努力保持自己的平衡,不敢抬頭。

他們推搡累了,一腳將崔陽踹出包圍圈,一人一腳。

「幹什麼呢?」我喝止這幾個人,把崔陽拽起來。

爲首的人是班長林楠,林楠斜着眼看我:「呦!我們王大學霸現在連這事兒都管起來了?」

此時的我,性格古怪,爲人刻板。一心只學習,也不跟人交往。看不過眼的事情都要冷言冷語兩句,十分討人厭。

我也不理林楠,拽着崔陽就要走。

林楠擋住我放狠話,那時候的青春期男孩一心想「壞蛋是怎麼樣煉成的」,女生則「懷戀着疼痛青春」。

我當時被離婚的母親帶着,爲生計發愁,早知早熟,我只覺得他們愚蠢。

我還是沒有說話,林楠急了眼,招呼一聲,五個人就把我也圍住,拳打腳踢。

我仗着自己身強力壯,小男生髮育又慢的先機,纔沒有喫很大的虧。

保安及時趕到,我與崔陽逃過一劫。從此,我與崔陽算是認識了。

我嘆口氣,看着漆黑的天,往事不可追。

回到家,媽媽迎上來,對我問東問西,我已經沒有心情回答了。

我媽拿出一個包裹對我說,我的快遞到了。

我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就往客廳走,我猛然一驚,彷彿大夢初醒。

我沒買快遞!!

4.

我拿着包裹放在房間的桌子上,糾結着要不要拆。

我緊張地看着包裹,不敢打開。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一陣微弱的貓叫,微弱到我房間的表的聲音再重一點我就聽不到了。

我細細聽,聲音是從包裹裏傳出來的。我猛地意識到了......

我跑出門去,問我媽我家的貓去哪裏了,我媽這才意識到貓已經有些時間沒看到了。

我重進房間裏,打開包裹,果然......我的貓就在裏邊,被人縫住了嘴,成股的血液在紙箱底蔓延。

我摸了摸,貓已經失去了氣息。血腥氣撲面而來,黑洞洞的天映着屋內的貓屍,讓我頭皮發麻。

我把貓抱起來裹浴巾裏,卻發現血泊之中有一個白色的紙角。我捏着這一角拎起來,是照片!

血液順着照片邊緣往下滴答,我隱約看見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色碎花連衣裙,走在路邊,十分熟悉。

當然熟悉!這是我!

我一低頭,箱子內壁上寫着「別亂說話」幾個字。我把照片放進箱子裏,背對着牆,死盯着窗戶,生怕有東西竄出來。

下班以後的五個小時了,我受到的衝擊太多了!

我十年前還在見面的同學,實際上十一年前已經死了,現在又被偷拍威脅,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衝擊着我的神經。

很顯然,那具白骨就是崔陽,不然也不會有人威脅我。

那我知道的什麼與崔陽的死有關呢?威脅我的人就是殺死崔陽的人嗎?那我六年前見的人又是誰呢?

彷彿我是這團謎團的線頭,千頭萬緒都跟我有關係。

求助!對,我不能單槍匹馬地獨自困在謎團裏。我給李堯打了電話,李堯頂着黑眼圈悄悄進入我屋裏。

李堯煩躁地拍照取證,最後疲憊地坐在地上,眼睛裏帶着深深的疑惑。

「給你打視頻的人,是在挖到崔陽遺體的地方打的......」李堯有氣無力,看來他也束手無策,纔會跟我共享內部信息。

但是這條信息對我緊繃的神經又是致命一擊,我的神經已經被抻到了極限,我已經受不了了:「去他媽的!我不管了,是人是鬼我都不怕!大不了就是死嘛!」

李堯不屑地掃了我一眼:「行了,說這種話有什麼用!」

「你們能派個警察保護我和我媽嗎?或者我跟我媽一起住警察局?」說是說,我還是要命的。

李堯又用那種看傻逼得眼神掃了我一眼:「你沒病吧!美劇看多了!你這麼做有個合理的理由讓我們立案啊?不立案怎麼給你派人?我們警察局給你家開的?!」

我突然就冷靜下來了,我已經害怕太久了,突然就生出了勇氣。

「我記得......我記得他有個奶奶!」我猛拍大腿,記憶這種東西像是土裏埋的種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開了花,一併連播種的時候都刻在土壤裏了。

李堯嘆氣:「你初二的時候,他奶奶死了。」

我低頭重新思索又問:「那他QQip你查了嘛?」

李堯欲言又止,沉吟半晌,終於開口:「ip地址就在......你家......」

5.

我愣在原地,很顯然是掛機的ip啊。

李堯都說了視頻背景是案發現場了,就是鬼他不也得用供應商的流量進行視頻嘛!

「我找通信那邊了,肯定是掛機,但找不到真正的ip地址。」

警察都愛說廢話嗎?李堯看着我翻他白眼氣得直咬牙。

送走李堯,我就坐在地上,拉上窗簾等天亮。

天一亮我就把我媽送回縣裏警察舅舅家住,就算是有人跟蹤我,也不會貿然去衝一個警察的家。

現在我要反客爲主,被謎團圍繞太被動了!

今天是週六,我閉門不出,將我養貓時買的移動攝像頭對準貓眼,通過屋內的貓眼監控外邊的情況。

寂靜的家裏,只有我一個人來回掃視房間。

手機鈴聲劃破了這種平靜,我拿起手機是,這是我初中唯一的女性朋友——李媛媛打來的。

我還沒開口,李媛媛溫柔的聲音就響起來了:"阿棠,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我的聲音因爲很久沒有說話變得沙啞。

"班長明天要辦同學會,讓我來找你~你去嘛?"李媛媛是個樂天派,說話溫柔,長相甜美,在班上很受歡迎。但她也並沒有早戀,而是安安靜靜地學習,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子。

也只有她這樣有修養和家教的女孩,纔會跟孤僻的我一起玩。

"我不想去,你也知道,我並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我笑着對李媛媛揶揄自己,雖然我才上班半年,但我已經被社會打磨成合格的成年人了。

"去嘛去嘛~我老公也在,求你了!你陪我去嘛~"李媛媛撒起了嬌,看來曹原對她很好,讓她仍然保持着這樣不諳世事的性格。曹原也是我們的初中同班同學,一路追隨李媛媛到了大學,畢業就結了婚。

我並不想去這個同學會,因爲我不喜歡林楠,非常不喜歡,誰會喜歡一個少年霸凌犯呢!

但是李媛媛對我實在很好,這又不是大事,我是個成年人了,早就學會了和不喜歡的人相處。

"好!那我們明天見!"我剛掛掉電話,就聽見門口窸窣的聲音。

我打開門一看,這次是個信封,我打開信封裏邊是一張我母親的在舅舅家的照片。

我立刻就關上了門,去查我的監控,來的人上下捂得很嚴實,衣服角上有一個奇怪的商標。

我把監控立刻發給李堯,隔了好大一會兒李堯回覆給我一句話:正建建設集團有限公司的標識。

疑團越來越多,亂七八糟!

週日到了,我化好妝出發,坐在酒店裏我才發現,這次同學會除了班長和他的四個嘍囉,就只有我、李媛媛、曹原。

真是晦氣,煩的人都來了。

我仔細端詳這幾個人,林楠看來是過得不錯,西裝西褲名牌皮帶勒着大肚子。

其餘幾個人也是過得富足,李媛媛坐在我身邊給我夾菜添酒。

酒過三巡,男人的標配把戲來了,吹吹牛逼,說自己幾年的奮鬥史。

林楠一臉驕傲,」我沒上大學,還不是當了老闆。你看看咱們王大學霸正經的名校畢業,回來還不是在公司裏當個會計。雖然是個500強,但也是給別人打工啊!「

我喫菜的筷子停了下來,林楠......怎麼知道我在當會計?我一週前才跳槽的,在此之前,我是教育機構的老師。

李媛媛疑惑地說:"阿棠不是教育機構的老師嘛?"

林楠的眼神閃爍一下,喝下了杯中的酒:"我聽那個誰說的。"

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我微笑附和,佯裝沒有注意到這個事情。

這時候林楠其中一個嘍囉,現在當了包工頭的小個子男人說起了崔陽的事情。

他顯然是喝上了頭,臉頰微紅:"誰記得崔陽,哈哈哈哈,那個瘦得跟小雞崽子一樣的地瓜豆子。"

「那小子就是一個慫貨,娘兒們唧唧的,打他也不敢出聲。」包工頭打着飽嗝,靠在椅子上。

林楠一夥人像是來了興趣,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了當年欺負崔陽的事情,說得眉飛色舞,彷彿那件事只是他們年少輕狂的紀念,是彰顯自己已經成熟的英雄事件。

單純的李媛媛柳眉輕皺:"這不是欺負人嘛?"

曹原立刻就變了臉色,拽了拽李媛媛的袖子。包工頭則哈哈大笑:「不至於,就是跟他開個玩笑,哪有那麼嚴重。」

氣氛又開始活躍起來,男人們繼續吹牛逼,講自己的英雄事蹟。

我已經煩透了這個的地方,我無聊地翻弄着手機,李堯的微信到了:崔陽渾身多處骨折,致命傷應該是肋骨折斷扎進肺裏,窒息而亡。判斷骨折原因是外力擊打,看程度大概是人打的,我只能告訴你這些了!

被人打死的?在初一的時候?我正思索着,手裏的筷子滑落地上,低頭撿筷子的時候,我看見我的對桌包工頭椅子旁邊衣服一角露出來了,上邊赫然繡着正建集團的標誌。

嗡——我的腦子開始轟鳴,是他們!是他們!!!

初一的時候只有林楠幾個人欺負崔陽,包工頭肯定與參與威脅我的人有關!把這一切連接起來的,只有崔陽被欺負的事情!

當年他們圍毆崔陽,只有我看到了,欺負崔陽也是在無人的時候,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崔陽只有我一個稱得上是朋友的人,而我也很少與人交往,所以......這件事因爲我們的孤僻變成了只有幾個人知道的祕密!

我不是沒有想過他們幾個,只是我難以相信,初中的小孩子能罪惡至此!

犯罪都有動機,而他們毫無動機,所以我沒有懷疑。

人都具備求救的潛意識,而崔陽當時沒有求救,所以我沒有懷疑。

我真蠢,我怎麼能怎麼天真!我抬頭環視包廂,我們是僅剩的知情人了。

施暴者、佐證他們威脅過死者的證人、證人朋友一家。

我手腳已經冰冷到毫無知覺了,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手在桌子下打字:林楠,王旭、鄭林、毛陽宇、李闖,校園暴力,華庭酒店三樓包廂303,救我!

我抬起頭,再看桌上的人,只覺得森森寒意,每個人的餘光都在不斷掃視着我。

空氣開始變得稀薄,我後背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浸溼了。

我還在盡力維持着自己的表演,我向李媛媛示意去廁所,離開包廂。

奔跑在馬路上的時候,我難以相信,他們精心做的局就這麼輕易地讓我逃跑了?!

我還沒顧得上回頭,就聽見砰的一聲,然後身體才感受到疼痛。

果然......怎麼會讓我逃掉呢?我飛在空中如是想到。

6.

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是漆黑的夜色掩映的工地裏。

旁邊的水泥罐車轟隆作響,我趴在地上渾身無力,有那麼一瞬間,我不知道我是誰,我爲什麼在這裏。

我緩了好一會兒,林楠跟包工頭在月色的掩映下不停地來回走,指揮其他人鋪水泥,不斷找一個適合把我放進去的位置。

月光真亮,要不是在我死這天這麼清澈就好了。

林楠用皮鞋尖踢着因爲車禍而奄奄一息的我:「這個多事兒精弄死了,我們就都省心了。」

「這是最後一次跟你們有交集!以後不要再找我了!」我的意識漸漸恢復,這竟然是......曹原的聲音,他竟然也參與其中。

也不知道是跟一羣惡魔同行的原因還是夏風晚風的確冰涼,我已經瑟瑟發抖,熱量一點一點地流失。

我動動四肢,手還能動,腿應該是撞斷,大腦完全失去了對它的控制。

我的手壓摸索着,摸到一片溫熱,原來是我的腿在出血。

緊接着是疲憊,無盡的疲憊,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就這樣吧,睡吧。害怕都因爲疲憊而削弱了三分。

身上的刺痛讓我又睜開了眼睛,無盡的風穿過了我的身體,我覺得自己像漏風的破棉襖。

林楠又踩了我一腳,似乎是不小心,還罵了一句:"晦氣!"

"林楠,崔陽是你殺的?"反正都是死,我要問清楚。

林楠轉過頭來,冷哼一聲:"你才反應過來?我還以爲你多聰明呢!"

"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那個慫逼這麼弱,誰知道就他就死了,我們打完就走了,要不是我在警察局的朋友酒桌上吹牛逼,我還不知道他死了!"林楠還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彷彿崔陽是隻螞蟻,死了就死了。

我笑起來,笑得淒厲又悲冷,這羣傻逼!甚至都記不得崔陽是什麼時候被他們打的,第二年他們找到了新的霸凌對象就忘了崔陽!他還以爲崔陽初一那年就死了,根本記不清崔陽上了幾年學!

冰冷的夜裏,我淒厲的笑聲很嚇人,他們似乎也害了怕,林楠上來甩了我一巴掌:"神經病啊你!"

"你是初一打的崔陽吧?你tm個大傻逼!崔陽初二上完才走的。"

林楠也愣了:"他不是初一的時候死的嗎?"

"是啊!你纔想到這一層啊,蠢貨!"

這話剛一出,那六個人同時停了下來,只剩下水泥罐車的聲音。

嘩啦——嘩啦——

遠處隱約聽見有男聲叫我:王棠,王棠......

7.

這一喊在場的所有人的汗毛都立起來了,那是.......那是崔陽的聲音。

曹原率先開口:"所以......崔陽不是我們殺的吧......畢竟,王棠說初二還見過他的......."

包工頭李闖壓着嗓子說:「你聽說過留魂嗎?這人剛死,還沒反應過來魂就往家跑,被懂行的人留住,還能再活一年。肉身死後,魂一直在屍體附近遊蕩!我聽我媽說崔陽他奶奶就是神婆!」

林楠人慫架子不倒,還在壯着膽子說話:「他都死了這麼久了,要是鬼咱們早死了!」

李楠的聲音在空曠的工地裏與崔陽喊我的名字在不斷交織,嚇得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今年他的屍骨才被挖出來......」

現場的氣氛又跌到了冰點,水泥罐車的轟鳴聲十分鬧心。

李闖可真能編,真有鬼神他們早就死了,我還是不相信人間有鬼神。

「崔陽,崔陽,是你嘛?」我不知道哪裏來的信任,我瘋狂扭動,就算崔陽是鬼!他也不會害我的!

「王棠,我來了......王棠,我來了......」頭皮發麻的聲音由遠及近,心跳的聲音透過胸腔響得震耳欲聾。

林楠一行人終於反應過來,拔腿往那邊已經裝了門的毛坯房跑去,遠處穿着紅白校服的身影由遠及近。

我根本就沒辦法動,只能靜靜地等着。

跑了一半的曹原突然扛起我就跑,一邊跑一邊說:「我也沒辦法,對不起。」

紅白校服的身影越來越快,衆人衝進一樓的空房子裏,一陣粉塵撲面,嗆得大家直咳嗽,我被甩在地上,只能爬進去。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沒裝修的房子,屋子裏一點光都沒有。

聲音越來越大,崔陽就在眼前了,衆人沒辦法分辨跑進屋子,慌亂中我聽見一聲「咔噠」——屋子的門鎖死了。

緊接着一陣鐐銬聲,我的手被抓了一下,手上就多了一個帶鎖的鏈子,連接着我與後邊的牆。

登時,屋裏大亮,我們這纔看清,每個人身前都有兩個操縱桿,一紅一藍,而我們的鎖鏈連接着絞盤。他們都鎖着腿,只有我是鎖在手腕上。

地是水泥地,而牆上都蓋着黑布。

緊接着傳來一聲冰冷的機械音:「叮——考試現在開始。」

咒罵聲四起,這幾個男人的都在想辦法砸鎖,但是無濟於事。

混亂的咒罵聲中,提示音想響起來了:我最喜歡什麼小說呢?《壞蛋是怎樣煉成的》選紅色,《龍族》選藍色。

崔陽的聲音,聽起來靈動活潑,但卻因爲「崔陽」這兩個字倍感詭異。

他們幾個還在罵罵咧咧,絲毫不理會提示音。

我這人就是聽話啊,現在這情況很顯然讓做啥就做啥才最安全啊。而且這題答案我會啊,崔陽最喜歡《龍族》啊。

他說自己就是衰小孩,弱得沒有力量卻還想屠龍。我問他我是誰?我以爲他會說某些酷酷的女性角色,結果他說,你是我的楚子航。

因爲你沉默寡言,實則有一個溫暖到滾燙的心。

這句話我記了十年。

我拉動藍色控制桿,其餘六個人的絞盤瘋狂轉動,幾個人登時摔在地上,鎖鏈扯着他們在地上摩擦,黑布後傳出機械移動的聲音。

林楠生氣地抓下黑布,整塊釘板顯露在面前,反射着白熾燈的光,他們離釘板只剩半米遠。

而我沒有的鎖鏈沒有動靜,我趴在地上看着幾人滿頭冷汗的窘境。

竟然有些痛快!

「叮——現在開始第二題。」崔陽的聲音又響起來了,林楠一行人這下知道自己處於什麼境地了,想辦法用皮帶去夠操控杆。

「我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從操控杆中的顏色選。」

這題我也知道!崔陽總穿紅色衣服,我以爲他也喜歡紅色,就送了他一個紅色的本子。

他很感動,卻說自己其實喜歡藍色,穿紅色衣服是奶奶從別人處拿的女孩兒衣服給他穿。

曹原與林楠使勁回憶過去的細節,突然李闖開口:「他最歡紅色,他總穿紅色衣服。」

說罷,就用皮帶拉動了紅色的控制桿,絞盤又開始瘋狂攪動,李闖的腳碰到了釘板。

「真可惜,遊戲結束。」

釘板倒下來,李闖血濺當場。

李闖死了!我切切實實地意識到這是一場復仇,但......誰會爲崔陽復仇呢?總不能是他的鬼魂吧,鬼魂又搞不了機械設備。

8.

「倒計時開始了哦~五、四——」

李闖的血讓林楠一行人的徹底失去了理智,他們忙不迭地用自己的腰帶去夠操控杆,手長得自己拼盡全力去夠。大家紛紛拉下藍色控制桿,危機解除。

提示音沒有再響,曹原鬆了一口氣,王旭嗚嗚哭起來:「我就是跟他鬧着玩,誰也不是故意的啊。」

我冷冷看着他們,直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自己錯了,他們的年少無知、他們的惡意玩笑,讓崔陽葬送了性命。他們是怎麼心安理得地說出這句話的?!!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你們說夠了沒有!你們打人的時候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牛逼啊?實際你們就是懦弱無能的蠢貨,只能欺凌弱小!」我太虛弱了,說出來的話連底氣沒有,我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一點流逝。

我可能要跟我的老朋友見面了,但我想在生命的最後看着這羣惡魔得到報應。

「叮——下一題,請聽題:我、是誰殺死的?殺人者拉下紅色控制桿,沒有殺人的拉下藍色。」

這下算是炸窩了,大家爲了活命紛紛拉下藍色控制桿。絞盤不再瘋狂轉動了,而是緩緩收縮,鎖鏈摩擦地面的聲音像死亡低語。

「回答錯誤!」

釘板開始向前緩緩移動,咔咔的聲音像是索命的刀,林楠他們徹底慌了。

「不是我啊!不是我!」這時候的他們幾個的想法倒是不謀而合,他們這個小團伙一直步調一致,爲了多年前的事不會翻出來,一起殺我,人命同盟倒是最堅固的。

林楠率先開口:「是你!最後一腳是你踢的王旭!」

陷入半瘋癲狀態的王旭拼命搖頭:「不是我,不是我!我是被你脅迫的!是曹原騙他來的,是曹原騙他來的!」

曹原只是紅着眼睛徒勞地試圖掙脫鎖鏈的束縛:「不能怪我啊崔陽!我知道你想跟我做朋友,可是如果跟你做朋友的話,我也會受連累的。我也是被迫的,我把你叫出來也是被迫的!」

「是你們要叫崔陽出來玩的,不要找我!不要啊!快停下快停下!」王旭已經徹底失去理智了,開始胡言亂語,陷入癲狂。

「該死!誰知道他那麼弱!」釘板逼近了,林楠還在罵崔陽,彷彿走到現在這個境地全是崔陽的錯。

他們打了崔陽,崔陽死了就是錯。他們被逼迫的,自保沒有錯。那錯的是誰呢?是萌動荷爾蒙?是彆扭的青春期?

別搞笑了,是人!是這羣年少拿暴虐當玩笑的禽獸!

他們的胡言亂語拼湊出了當年的真相,曹原把一直想跟他做朋友的崔陽騙到學校後邊的土坡上,被林楠一行人毆打,打夠了,他們就離開了。

崔陽應該當時沒有死,離開後不久才死的。又或者死在了土坡上,被人帶走了屍體。總之,這些都是林楠他們的一時興起,像虐待流浪貓、流浪狗一樣,虐待死了崔陽。

我開始愧疚,如果我當時在呢?我可以替他分擔一點打,也許他就不會死了。現在我們也許相忘於人海也許成爲了好朋友,過着平淡但是至少鮮活的日子。

我感受到生命的離開,我的身體抖如篩糠,周身冷如寒冰。那些被遺忘的記憶碎片翻湧過來,母親的哭鬧、崔陽的眼睛裏的光、我們兩個被打得遍體鱗傷去喫麻辣燙的味道,都湧上來了。

我大概是要死了,崔陽的臉出現在我面前了。

「崔陽?」

「嗯......」

「這效率也太高,我還沒見到牛頭馬面呢。現在是去閻王那邊登記嗎?」

9.

我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躺在一排凳子上,腿也固定包紮好了,甚至還在輸液。

還是裸露着水泥的頂、看不清牆壁的空間。

我聽見遠處的踢踏聲,有人來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在我身邊停下,一聲清亮卻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王棠,你再堅持一下,一會兒我就送你走。」

崔陽的聲音,崔陽的聲音!!我幾乎是拼盡全力彈起來的,映入眼簾的是崔陽的那張臉,一模一樣!

只是長大了,有了棱角和滄桑,那雙眼睛全是怨毒,身高也是成年男子的身高。

「崔陽你沒死?那死的是誰呢?」我掙扎着過去摸他的胳膊,我急於確定他是不是人。

我摸到了切切實實的肉感,他是個人!他是個人!我恨不得昭告天下,這世界真的沒有鬼。

「我是崔野,是崔陽的雙胞胎弟弟,初二跟你一起上學的人是我。」面前這個人冷冷地看着我,跟崔陽截然不同的眼神。

崔野打開了燈,我這纔看見,這個房間裏跟之前的房間不一樣了。

這個房間裏有六個碩大的圓柱形魚缸,就是我們在海洋館看到那種單獨陳列小魚的又高又粗的魚缸。

其中兩個魚缸放着曹原與林楠,別的都是空的。

他們閉着眼睛歪倒在魚缸裏,胳膊上是細密的釘孔。

崔野在我身邊坐下看着前方,等待兩人甦醒的空當裏,他跟我說起了話:「我籌備了很多年了,今年就要動手了,沒想到市政開發,提前挖到了我哥的屍骨。所以這些機關準備的匆促了一些,不過——夠讓他們死的了。」

「那你不把我放走!我差點死這兒!」我因爲失血而乾涸的嘴脣因爲說話幅度太大而裂開,崔野平靜地看着我,彷彿剛纔那些詭異的聲音不是他發出的:「我沒想到他們撞了你,但是幸好他們想把你埋屍在這裏。」

「所以,正建公司跟你有關?」

「我養父的公司,林楠在這裏上班也是我的安排。」

林楠先醒的,他已經開始罵罵咧咧了。

我抄起一塊磚扔魚缸上,」噔「一聲,魚缸毫髮無損。

"你們幾個爲什麼要殺我?"

"因爲只有你知道那件事兒,雖然我沒有看着崔陽死,但是被人打死的這種死法也確實是我們幾個乾的。"林楠也不掙扎了,問什麼答什麼。

"少年犯判不了幾年,就算你成年追究起來,也只是按犯案年齡判刑。現在殺人是重罪,你何必呢!"

林楠啐了一口:"誰管你的死活,我侄子還要參軍、他們幾個還想讓孩子當個公務人員,不能留這種案底。"

一直安靜的崔野突然怪笑起來,走進光裏。

此時的曹原也醒了,兩人看見與崔陽面容一樣的崔野着實嚇了一跳:"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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