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了搖頭,活了兩世,頭一次覺得自己錯得離譜。
「上一世我殺俘,我屠城,我手染業果,我家破人亡,我惡名遠揚。
「我一直告誡自己,這是我選擇的人、我選擇的路,我不該後悔。
「可我現在是真的後悔,你做的一切,竟是因爲這樣可笑的原因。
「流民之子也罷,皇子也罷,你當我真不知道嗎!」
我聲色俱厲,一波未落,一波又起。
時胤還未從我方纔的話中緩過神來,又被我下一段話打了個措手不及,眼中佈滿了驚懼。
「上一世在鹿韭城,衆人都以爲我不惜傷亡,將桐城變成人間煉獄,定要將裴無瀚困至力竭而亡,是爲了替安昭報仇,恐怕連你都信了。
「可我從未對人說過,我要裴無瀚死,甚至一刻都等不了,是因爲他知道你不是皇子!
「他一日在世,對你,對大夏,都是巨大的禍患。
「我必須得在他將此消息散出前,將他剿滅。
「可笑你們卻將我的雷厲風行,認成手段殘忍,報仇雪恨。
「可我與裴無瀚又有什麼仇!」
我心口一酸,想到安昭,想到我上一世如何對他,心痛到幾近不能呼吸。
上一世我甚至從未想過替阿昭報仇。
裴無瀚沒有說錯,最終我也沒有落得什麼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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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當初明月山莊覆滅一事,上一世我一直不敢深究。
害怕與時胤有關,害怕自己無法面對。
後來我一心求死,對一切灰心喪氣,就更沒有勇氣追究到底。
如今一朝解惑,卻天地變化,物是人非。
過往恩怨,如今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恩怨。
只是,上一世時胤既然打算讓明月山莊消失,爲何又要留下我一人?
難道是因爲我蠢?被愛意迷了眼的女子,怎能不蠢。
他算計一切,連我的愛慕,都是時胤刻意誘之。
時胤那麼自信,從沒想過我若不願意,他做什麼都沒有用。
這一切……
不對!
今世我並不愛他,他怎能篤定我一定願意助他!
甚至我已明確地表示出想要忘卻前塵的意思。
這一切,似乎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
各種線索在我腦中極速糾纏,混成一團迷霧,隱隱指向一個未知的方向。
我雖早已知時胤的真正身份,可他方纔的反應證明,他並不知道我知曉此事。
如今戰事已平,他已經利用完我,何必多此一舉告訴我他的底細。
難道是故意試探?試探我是否知情,然後再殺人滅口?
我心底一涼,卻沒有從他眼中看出想要殺我的意思。
不想殺我?那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我心底隱隱冒出一個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猜測。
「上一世,你滅我明月山莊,將我利用殆盡。今世重來一遭,還不肯放過我嗎?
「或者,我說得更明白一點,你當真記得上一世的事情嗎?」
時胤低垂的眼眸終於抬了起來,閃爍着細微的碎光。
「連這都要騙我嗎?你若如此不坦誠,後面又如何能說服我與你聯手。」
我嗤笑一聲,覺得這一切荒唐至極。
原本以爲時胤也回來了,當初的恨意便有了着落。
可如今發現只是虛晃一槍,他根本不記得,只是在騙我而已。
新仇加舊恨,讓我對眼前這個人藏不住殺心。
可偏偏,他不能死。
「你終於看出來了。」
時胤面色恢復從容,彷彿方纔失態的另有其人。
他一撩衣襬,乾脆坐在地上,目光直直刺入我的眼睛。
這一刻,他才真正卸下僞裝,似乎想與我坦然相對。
我理了理思緒,不吐不快。
「當日送姨母出江陵後,我心神大亂,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不見其他人,唯獨見你一人在我屋內,就察覺不對。
「你與臣下之妻獨處一室,怎麼看都不應該是一個帝王應該做出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這也不會是上一世的時胤會做出來的事情。
「除非,你另有所圖!
「你一直都很聰明,察覺到我的抗拒,立即拋出你也記得過往的事情,來震亂我的心神,打消我的懷疑。
「可你若真的記得上一世的事情,今日便不該是這般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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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胤眯眼:「哦?原來是今日露了破綻,可阿雪似乎也不是今日纔開始懷疑我的吧?」
「當然不是,今日只是證實了我的猜測而已。」
上一世的時胤,怎會認不出安寧的回馬槍。
「所以,你確定我不是上一世的我,就迫不及待就想殺了我?
「我與另一個我,在你心中竟有如此大的區別嗎?」
時胤的語氣有些微妙,話說得也微妙。
哪個他,不都是他嗎?
我眼前開始灰暗,人也搖搖晃晃,自嘲般笑道:
「殺你?我殺得了你嗎?我能殺了你嗎?
「即使我猜到你在利用我,我還是要如你所願,助你打敗裴無瀚。
「他今日身受重傷,能否好全還是未知數,再待些時日,你徹底將兵馬攏入手中。
「到時就算他東山再起,也無法再動搖你的帝位。」
我緩緩抱住雙膝,寬大的衣袖將自己包裹起來。
如今禹州的危難已解,東祁元氣大傷,短期內構不成威脅。
再給時胤些日子,大夏定能固若金湯,山河統一指日可待。
爲了信守我曾經的諾言,即使知道時胤在利用我,我也不能殺了他,毀掉這得來不易的安定。
今日事畢,一切塵埃落定。
那一刀,不過只是我孤注一擲的泄憤而已。
時胤的耐心比我想象中好,他一一將我沒有說的話說了出來。
「當初在江陵,你故意不喫不喝,一再挑戰我的耐心,就是篤定我不會讓你死。」
我冷哼一聲:「你當然不會讓我死,我死了誰能替你收拾這些爛攤子,誰能替你掃清障礙,誰能助你穩固帝位!
「你表面是在照顧我,實際是變相將我軟禁起來,與外界隔絕。
「你怕我猜到真相,怕我會翻臉,怕我會跟隨阿昭而去。
「到時,就沒有人能替你對付裴無瀚這個心頭大患!」
時胤繞有所思,我出聲質問:
「既然你不記得上一世的事情,那真正記得的人倒底是誰?
「今世我與你並沒有什麼干係,如果沒有人告訴你,你怎麼會知道我與你的前世糾葛!」
見他不語,我繼續猜測。
「這個人,你一定很信任他,纔會把前世這種虛無縹緲的鬼話當真。
「但是,你又肯定很恨他,不然以你的性格,絕不會殺了他,以至於前世的故事,都沒能聽個完整。
「你在我面前裝愧疚,裝作不願提起前世的模樣,其實是因爲你根本未知全貌。
「你怕露餡,你怕功虧一簣!所以才閉口不提。
「這樣說來,這個人的身份就很顯而易見了。
「是太傅薄硯吧!
「只有他會對我厭之入骨的同時,又想要利用我。」
時胤看向我的眼神,忌憚的同時,又難掩欣賞,情緒交織,錯綜複雜。
「阿雪,我從未這般欣賞過一名女子,而你是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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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胤的話,讓我莫名有些不適。
曾經他也十分欣賞過安寧,可現在看來,大多也是裝出來的。
世間男子,涼薄起來,也是透人心肺。
「你根本不記得上一世的事情,是薄硯告訴你,上一世我爲你所做的一切。
「他讓你裝作愧疚、裝作後悔,來欺騙我、麻痹我,好讓我繼續心甘情願做你手中的刀刃。
時胤,虧你自以爲算計好一切,誰知自己也是被算計的一環,你和我這個從始至終被利用的棋子,又有什麼差別!
「薄硯久居人後,洞察人心。
「他告訴你,裴無瀚遲早會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你必須要讓裴無瀚死,而如今他手握重兵,想殺他談何容易。
「於是,他想到我和安寧。
「上一世就是我和安寧聯手,一路將裴無瀚逼入絕境。
「今世要殺他,我們二人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明月山莊和北玄軍,都只不過是你們利用的對象罷了。」
寒意自骨頭縫裏散發着涼氣,我渾身冰涼。
時胤一把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推回牀榻之上,立於我身前。
他此前的行爲,不論是激怒我,還是試探我,都是爲了驗證我是否能成爲他最後的盟友。
待我想明白前後的關係,將一切都挑破後,他才神色漸緩,真正卸下僞裝,與我坦誠相待。
「不論你信與不信,明月山莊遇襲一事非我所願,但我亦需向你致歉,此事非我所爲,但卻與我有關。」
上一世究竟是誰將將消息散播出去,引賊人夜襲明月山莊,已經不可考據。
可這一世卻十分明瞭,那個人是薄硯。
他從時胤口中得知山莊外奇門陣法的出入之法與皇子在世的消息,一併散了出去,才引得當日明月山莊之險。
薄硯在混亂漸起後,點燃山火,欲想像上一世般將在場所有人趕盡殺絕。
只是這一世他趕盡殺絕的目標多了兩個人,我和時胤。
誰知天不如他所願,安昭及時趕到,救下了我們的性命,沒有讓明月山莊真的覆滅。
時胤也是從這一件事中察覺不對,對薄硯生了疑心。
人一但對某個人生了疑心,就會發現從前忽略的事情處處都是疑點。
可他乃薄硯一手養大,不願惡意猜想。
薄硯見他未死,又得安將軍青睞,若時胤就此得到北玄軍的支持,也未嘗不是好事。
可後來明月山莊也向時胤傾斜,事情的走向漸漸不受薄硯所控,他便再也穩不住了。
時胤雖不願疑心,但總歸是與薄硯生分了些。
對他的要求,不再言聽計從。
那日安昭江陵遇險,薄硯讓他不要發兵救援,那是時胤第一次拒絕他的要求。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便接踵而來。
時胤並非愚鈍之人,對世事也有着自己的判斷。
而薄硯一再左右他,兩人不可避免產生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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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蜀戰敗,寧王被俘,兩人就如何處理寧王一事爭論起來。
薄硯的意思很明確,斬草除根,如我上一世一般直接屠寧王城,以絕後患。
可時胤認爲,寧王投降在先,一貫殺降不祥不說,最主要的是,此刻根本無須到屠城的地步。
確實,今世時胤提前坐上帝位,雖說仍舊戰起,可與上一世有本質上的不同。
上一世梁王竊國,先帝駕崩前連時胤的面都沒有見過,他的身份更是明面都沒過。
哪怕後面北玄軍力挺時胤,其他藩王也沒有將他放在眼裏。
當時拿下寧王之後,還有祁王在後虎視眈眈。
若是心慈手軟,恐怕會落得前有狼後有虎的被動境地。
那時,別無選擇,只能屠盡寧王一族,以絕後患。
可今世時胤自先帝處繼承帝位,不論梁王還是寧王,或者祁王,他們舉兵都佔不住道理。
合歸到一處,便都是謀反。
時胤師出有名,順理成章發兵征討,何況前方還有安昭爲他出生入死。
即身爲帝王,必得考慮民心所向,而寧王城中的人,也終歸是百姓。
只要除掉寧王直系一族,再提拔其餘旁系,恩威並施。
不但能解決問題,還能博個好名聲。
薄硯與時胤意見不一,兩人大吵一架,自此離心。
時胤本想着,不論如何薄硯待他有再生之恩,日後只要他不再插手朝堂之事,便隨他去吧。
可薄硯卻惱羞成怒,來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向時胤抖落出他的來歷。
薄硯藉此羞辱於他,時胤難以置信,他不敢動用天知,只是暗中派了心腹去查這件事。
但他心知肚明,薄硯所說之事大概率是真的,以薄硯清高的性格,絕不會拿此事開玩笑。
薄硯步步緊逼,一再激怒時胤,時胤卻只問了一個問題。
「若太傅說的是真的,我是從流民中撿來的,那我母親是怎麼死的?」
薄硯十分不屑。
「流民能怎麼死,不是餓死,便是被亂軍踩死的。」
「你撒謊!她到底是餓死的,還是被你斬草除根,扔在井中活活溺死的!」
薄硯眉間皺成一團,沉聲答道:「當然是餓死的,難道我會誆你不成。」
「你還在騙我!你真當我不會自己去查嗎?」
時胤甩袖將桌上事物掃落在地,面色漲紅,極度失態。
「可笑她還以爲自己的兒子能夠不再顛沛流離,過上平安的日子,心甘情願赴死,卻不知前方等着我的,是必死之路。
「太傅,你從沒想過要讓我平安活下來吧!要不是因爲皇子出了意外,你別無選擇,不然我早就死在宮變那日了!」
薄硯冷哼一聲,不與他多說。
「你既然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往後就該知道怎麼做。
「接下來幾日,你好好想想,等你想明白了,我再來找你!」
說罷甩袖而去,留下一臉陰霾的時胤。
……
我聽到此處,已猜到接下來的事情。
「所以再見之時,你毫不猶豫殺了他。」
時胤點頭,又搖了搖頭,我微微蹙眉,不知他是何意。
「我是存了殺心,他一進來我便向他出手,可等他倒地而亡後,我才察覺,這一切似乎太順利了些。」
我接過他的話:「你懷疑是薄硯設的局?」
「沒錯!我殺死的人並不是薄硯,而是與他九分相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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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檀郎!」
我暗自喊出他的名字,檀郎與薄硯出自一族,長相有五分相似,若是刻意裝扮一番,九分相似也不奇怪。
薄硯刺激時胤出手,抓住他的把柄,又假裝檀郎在平城中,引發叛變。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指向一個結果。
那個死於襁褓之中真正的皇子,還活着。
薄硯做的這一切,是在爲他鋪路。
周遭安靜,針尖掉落的聲音都能聽見。
在我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時胤輕輕點頭,確認了我的想法。
此事非同小可,若有朝一日揭穿在衆人面前,時胤必定首當其衝遭其反噬。
現在擺在我眼前的只有兩條路。
一、如薄硯一般,堅持大夏正統,支持那未曾謀面、不知底細的真正皇子。
可若這般,風險極大,皇子是什麼人,除了薄硯,無人得知。
如今天下才剛剛安定,是所有將士和百姓拼了命纔打下來的。
難道就因爲皇族血脈,就這般輕易交到一個不知道脾性的人手中嗎?
二、坐實時胤的身份,助他坐穩帝位,他雖非皇族血脈,可乃治國良才。
江山交到他手中,至少百姓能夠安穩度日。
忠義擺在我眼前,一時間讓我難以抉擇。
爲難之時,不禁想起安昭。
如果是他,會如何選?
……
那夜時胤與我相談至天明,最終我選擇幫他。
不和的傳聞也是刻意製造的假象,爲的就是讓薄硯放鬆警惕,引他入局。
我心知,若是安昭在此,也會如此選擇。
誰能讓百姓過上安寧的日子,誰便值得坐上那個位置。
薄硯太過心急,東祁一退,安家三人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北玄軍羣龍無首,他便肆無忌憚地殺來祭天大典。
迫不及待想要摘取勝利的果實,將這大好江山收入懷中。
可遭我迎頭痛擊,一一反駁他的片面之詞,最後更是拿出先帝私印來,力證時胤血脈純正。
薄硯一招踏錯,如今騎虎難下,文的行不通,怕是立刻要來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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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薄硯沒有給我們驗證私印的機會,立刻揮兵殺上祭壇,人羣頓時亂成一團。
文武百官無處可躲,許多人被亂軍砍殺,淒厲的呼喊聲刺破雨幕。
「薄硯,你這亂臣賊子!你不得好死!」
「你這顛倒黑白之徒,你今日即使血洗祭天大典,他日也堵不住悠悠衆口!」
「我等即使只有一人存活於世,也當將你的惡行付諸口舌筆尖,讓世人唾棄於你!」
……
一聲又一聲的指責和咒罵,不絕於耳,只不過這一次被世人唾棄的人是薄硯。
時胤一把將我推到後面去,抽出腰間長劍,和護衛們一起與亂軍搏鬥。
原本勢均力敵的局勢,在南槐序和安寧率領的北玄軍突然到來下,驟然傾斜。
薄硯看着南槐序的出現,喜上眉梢,可再看到他身後的安寧,面色立刻不善了許多。
看到薄硯的神情,我眉頭緊擰,與時胤相視一眼,心中疑惑漸明。
今天有太多出乎薄硯意料之外的事情。
譬如我與時胤明明不和,卻挺身而出替他辯駁,力證時胤的身份。
譬如消失在禹州的安寧,竟然和南槐序一起,趕到這裏。
他們二人所帶北玄軍按兵不動,雙方一時陷入僵持。
而僵局沒有維持多久,安寧倏然挑槍而出。
一身煞氣外漏,戰意盎然,與前世的女煞神合二爲一。
「薄硯,你這個老匹夫,註定是要死在我手裏了!」語氣是一如既往的目中無人。
可話音未落,身後的南槐序驟然向她發難。
「小心!」
我驚呼一聲,大聲提醒安寧,差點被一旁的亂軍劈到腦袋。
安寧反應極快,將長槍轉到身後,抵住南槐序的大刀。
「你做什麼!」
」抱歉,我不能讓你殺了他。」
安寧倏然皺眉,厲聲道:「你們是一夥的!」
可能是覺得自己原本是想去搬救兵,結果搬到賊窩的行爲,有點缺心眼,不禁氣得有點上頭。
「你究竟是誰!」
南槐序垂下眼瞼,手下力度不減。
半晌抬眼,輕輕一笑,嘴角浮現酒窩,笑得晦暗不明。
「我是時胤,真正的時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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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親口承認自己的身份,許多想不通的事情便都想通了。
譬如爲何上一世我對南槐序這個人毫無印象。
禹州之戰打響前,我曾暗示安寧,若陡生變故,她可去江陵尋南槐序的幫忙。
當時安寧懶得理我,直接說了一句:
「南槐序是誰?我做甚要去找他?」
這便有些奇怪,上一世我不認得他就算了,爲何安寧好像也不認得。
難道南槐序在安家出事之前,就英年早逝了?
當時我並未多想,畢竟許多事情早已發生變化,他這點也不算什麼稀奇事。
可跟時胤攤牌後,再想起這事,就有些細思極恐。
沒有人知道南槐序真正的來歷,檀郎只說他是從戰場上撿來,也沒有人去深究。
戰場每日死的人太多,無父無母的孤兒遍地都是。
檀郎沒有成婚,膝下無兒無女,衆人只當他撿了個孩子回來,繼承香火養老送終。
可如今思及檀郎和薄硯的淵源,薄硯隱瞞真正皇子的下落,將時胤養在身邊,當擋箭牌。
那真正的皇子,又送去何處,送給何人撫養?誰又能讓薄硯如此放心?
此般串聯下來,南槐序的身份,便昭然若揭。
安寧與南槐序交手,幾個來回後,退至高臺下。
看向南槐序身後的北玄軍,大聲質問:
「我乃安家之女,我父兄執掌北玄軍多年,今日爾等何不應我!」
我站在高臺上衝她搖頭:「別喊了,沒用的!」
她抬首看見是我,眉頭擰成花,看着她臉上熟悉的嫌惡,我突然莫名有些心安。
「你今世就沒上過幾次戰場,這批北玄軍一直在南槐序手中。
「即使見過你,認可你的身份,但有南槐序在,一軍不容二主,他們也絕不會聽從你的號令。」
安寧甩臉,將長槍橫在身前。
「那就打得他們聽!」
說罷,一馬當先,向南槐序殺去。
局勢對我方不利,時胤一直護在我左右,皇袍上沾滿了血。
今日之局,本就是我和時胤爲薄硯所設。
駐軍離此處不遠,信奴已向駐軍求助,無須多久,援軍便可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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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天不從人願,有南槐序插手,祭壇外的兵馬不堪一擊。
不過須臾,我和時胤便被困在高臺之上。
只能眼睜睜看着南槐序和薄硯步步緊逼而上。
安寧已退入高臺之上,一杆銀槍頂住第一道防線。
雨水與鮮血混在一處,自高處流向沂水,染紅一片江流。
暴雨漸漸停歇,廝殺聲也小了些,唯得高臺一片天晴。
南槐序不知爲何,明明若是死追猛打,早就可以將我們逼入死地。
可磨嘰到現在,也還沒能攻破安寧的第一道防線。
不是我對安寧的實力感到不自信,而是雙拳難敵四手,再強悍的戰將,也抵不住源源不斷的攻擊。
所以在這般情況下,南槐序的行爲,便顯得非常不合時宜。
又像是想贏,又像是不想贏。
男人的心思,着實難猜。
「不可手下留情!」
薄硯的呼喊還在耳邊,遠處已傳來陣陣馬蹄聲。
自西北方向而來,我有些不能置信,猛然奔向護欄,看着遠處奔騰而來的領頭之人。
黑甲黑馬,玄色長槍提在身側,眼神堅毅如鐵,衣袍翻飛,快馬加鞭而來。
我的眼淚浸滿眼眶,空缺了多時的心口瞬間被填滿,嘴角不自覺癟了癟,又勾起笑意。
阿昭沒死,他回來了。
我是又開心,又想哭。
一瞬間竟是不知道該高興好,還是該委屈好。
耳邊肅殺聲起,時胤握住向我射來的箭矢,手心鮮血淋漓。
我才猛然回到現實,躲過廝殺到高臺的亂軍,急忙退後。
薄硯看到西北來軍,似乎也感到不能置信。
可到了這一步,成敗就在此一舉。
殺掉時胤,他們纔有活路。
生死攸關,高臺之上的廝殺更加慘烈。
安昭高舉軍令,南槐序所帶北玄軍倏然退下,與大軍合併。
他快速下馬,向高臺疾馳而來,自人羣中焦急地找尋着什麼。
目光終於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安定下來。
我與他兩兩相望,像生生隔了兩輩子那麼久。
安昭飛快向我奔來,我愣在原地淚眼婆娑。
這輩子數次,我都想任由自己的心意,率性而爲,最後都因肩頭責任未能成行。
我放下自由,將自己囚困於戰場,去爭那萬世開太平。
曾以爲重活一世,就是命運不停地在愚弄我,讓我失而復得,得而復失。
看我落入深淵,看我竭力掙扎,看我不得往生。
我不相信命運垂憐,我甚至已經想好,待這一切真正結束後,就去尋安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