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些詩帶著我去理解更多:顏嘉琪談《日子伸出利爪我用隕石磨牙》

2024/02/27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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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B群》為人所知的顏嘉琪,2023年推出新作《日子伸出利爪我用隕石磨牙》。特別的是,全書除了詩作,沒有額外的推薦語,甚至連自序或後記都沒有。

「這本詩集的面向就是生活,而每個人關注的東西不會只有一、兩種。我自己想像,不同讀者感到共鳴的詩應該會滿不一樣的,因為它是一本放射狀的作品。」懷抱著這種「相信詩與讀者皆能自敘」的心情,就讓我們進入利爪與隕石之間,一同探尋顏嘉琪的「宇宙奧義」。
 

▍在「再寫一本」之後「再寫一本」

重讀二○一四年出版的第一本詩集《荒原之午》,顏嘉琪謙虛地說「湊得滿勉強的」。當時國北教語創所申請「創作畢業」的條件是「已有著作出版」,顏嘉琪便揀選過往的詩、集結投稿到故鄉雲林的文化局──一方面作為畢業門檻,一方面給曾是文青的自己一個交代。

「因為是政府出版品,而且是比較功能性的書,所以沒有獲得什麼關注。」如此的情況直到被詩人鴻鴻「撈」到後才有改變──「我很驚喜,沒有想到說我很仰慕的知名詩人會主動聯繫我。」到了第二本詩集《B群》,計畫性的創作必須「刻意去了解某些東西、把它去書寫出來」,綁手綁腳的過程讓顏嘉琪感到有些痛苦。《B群》之後的顏嘉琪沒有了「計畫」的束縛,創作量稍微增加,才有更多餘裕去貼近自己的生活。

「我當然比較喜歡現在這本,」和前兩本作品相比,顏嘉琪無疑更鍾愛「感覺什麼都有」的《日子伸出利爪我用隕石磨牙》:「我想像讀者隨便翻開,都可以從裡面找到一首跟當下生活產生連結的詩。」
 

▍當我面對自己,我才真的在書寫

「我本來認為《B群》就是我創作生涯的終點了,沒有想過會有第三本詩集出現。」回顧顏嘉琪的寫作歷程,高中寫下的第一首詩就獲得全國學生文學獎,可說有著極高的天分。然而,當時因為沒有創作上的老師或同儕,而且並非文學科系,社會氛圍也不是非常開明,剛起步的創作之路只得暫時中斷。

「過去有很多東西我不敢寫。我不知道我寫了之後,要怎麼去面對我原來的生活。」顏嘉琪說:「我比較晚才開始覺得『其實這也沒什麼』。當我比較能夠接受自己、面對自己的時候,我才開始真的在書寫。」

「出版」作為進入文學圈的方法,笑說自己「有點不知道怎麼跟大家互動」的顏嘉琪回憶:「我之前也有得過一些文學獎,但我好像沒有在頒獎現場認識任何人,把獎狀和獎金拿走就默默離開了。」這樣的情形直到遇見語創所比較積極、活潑的同儕後才被「鑿開一個洞」,覺得自己好像可以繼續寫──「他們默默激勵著我,雖然我沒有認識很多的人。」
 

不囿於無知,可以同理甚至行動

《B群》版本的〈樂園〉寫被核災毀壞的自然環境,而《日子伸出利爪我用隕石磨牙》版本的〈樂園〉則觀照「大人」建構出的社會體制,同時以「成長,就是把錯字寫得/越來越小」隱隱呼應網路社群平台流行的「字變小字變小」。相同詩題卻能寫出不同內容,可見顏嘉琪創作上的多面向。

「常常會有人說『誰挖洞給誰跳』,可是在袋熊的案例裡面,跳進別人的洞不是什麼壞事。」在〈挖洞的袋熊〉中,顏嘉琪翻轉大眾的印象──澳洲袋熊的本能是挖洞,這些洞卻提供了其他動物在森林大火時躲避之用。「如果我沒有解釋的話,應該沒有人看得懂我那首詩在寫什麼。」雖然無法強迫大家如何閱讀,但顏嘉琪認為從這個角度理解,也許人生的痛苦會少一點。

「我會思考在這些發生的事情裡面,我可以做些什麼。」顏嘉琪坦言,與議題和時事相關的詩作都是自己受到震撼才會下筆;也因為寫詩,顏嘉琪加深了閱讀的深度和廣度,期許自己能對學生產生影響──「不囿於無知,可以同理,甚至可以行動。對我來說,是這些詩帶著我去理解更多。」
 

▍貓咪是宇宙奧義的集合

「兩隻貓各自蓬鬆」、「幼貓正和老鼠搏鬥」、「穿越貓的眼睛」……難以想像頻繁寫貓的顏嘉琪曾經連貓都不敢抱,初次養貓時甚至還請鄰居幫忙抱上樓。

「養貓這件事情,真的是顛覆了我本來的生活型態。」身為一位有點怕狗的貓派,顏嘉琪說自己養貓「不算早」,二十五、六歲時才因為流浪貓而開啟另外一個宇宙──「貓咪就是宇宙奧義的集合。」顏嘉琪認真說道,貓作為「神奇的動物」,不只不太能控制,有時甚至會主導家裡的一切。

就讀語創所期間完成的〈我是貓〉獲得台北文學獎,是催生顏嘉琪「用創作畢業」的源頭。為什麼只養一隻貓?為什麼是這隻貓,不是別隻貓?從小小的問題出發,顏嘉琪開始關心其他貓乃至其他物種,舉凡結紮、餵養到環境清潔,一切都關乎「怎麼去看待已經發生的事實」。

會因為養貓而更常在家,進而多閱讀和創作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養貓才積極地寫作……有可能,有可能。」思考養貓和寫作的關聯時,眼神閃閃發光的顏嘉琪,彷彿正重新認識自己。
 

▍我只是把它寫下來而已

「食物是生命的必要,連結了人與自然。我們跟自然最親近的時刻,就是把它吃進去。」食物作為創作與生活的真實節點,顏嘉琪不採取「驚世駭俗」的連結方式,而以踏踏實實的生命經驗來描摹日常輪廓。

從「和朋友共吃一碗冰」到「感冒時醫生建議吃烤橘子」,顏嘉琪以富有創造力的聯想來完成〈吃冰〉、〈烤橙〉等作品,讓筆下的食物充滿感情。「我有時候會被生活中觀察到的詩意給驚豔到,因為我覺得我並沒有刻意去營造。當我看到別人的動作或是自己參與的一些活動,看到這些很精彩、很細微的地方,我只是把它寫下來而已──也許這就是詩之所以為詩的原因吧。」

不只是食物,顏嘉琪詩中的各式空間都是親自造訪過的地方;而因為是地理專業,對土地、空間、歷史有一定認識──「如果你要介紹文史的話,用別的文體就可以了,我覺得詩很重要的還是一個情感的啟發或召喚。」雖然寫下的詩不可能代表那個地景,但至少在這短暫交會的時光中,顏嘉琪以文字真實、深刻地呈現出了其間的情感。
 

▍在重複中觀察不同的社會面向

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顏嘉琪的三本詩集在出版過程都有獲得補助或支援。曾就讀地理所的顏嘉琪說,自己以前做的是「文化地理」相關的研究,對各地方文化局的業務內容有所認識,也因此更了解如何運用這些資源。雖說如此,但顏嘉琪從來只申請「出版補助」,不曾考慮過「創作補助」。

「我覺得『創作補助』會變成和《B群》一樣──先寫計畫再創作──那太痛苦了。因為我本來就有正職工作,創作的時間或野心都沒有那麼大,作品可以出版我就已經覺得不錯了。」身為一位被觸動才會提筆的寫作者,當顏嘉琪看到許多已經成名的作家申請創作補助時,就慶幸自己還有一份穩定的工作。

不同於前兩本詩集,《日子伸出利爪我用隕石磨牙》可說是顏嘉琪離開學生身分的第一本作品,當中的〈一個被霸凌者的告白〉、〈承認〉等詩,是啟發於教育現場觀察到的現象──「學校的工作一定會有些日常重複的地方,但是我會接觸到很多不同的學生,有時候也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社會面向。」
 

▍我去做了我可以做的事情

「如果腦袋裡面有個靈感,很多人會趕快寫下來,但我其實沒有這個習慣。可是我今天如果在路邊看到梅子,我可能會馬上去買酒、糖,趕快把它做成一罐梅酒──我好像花在這些事情的時間比較多。」顏嘉琪認為,「詩人」這個詞對自己而言太過沉重:「我自己很不想要的一件事情,就是重複寫一樣的東西,或是講別人講過的話,然後說這是『詩』。我覺得沒有意義,浪費我的生命,不如好好煮一頓晚餐。」

「對我來說,創作可能是最後一件事。」這十幾年來都住在政大附近的顏嘉琪,因為照顧貓的關係而和附近的鄰居處得不錯,這些情景近似小時候在雲林和阿公阿媽的生活,也催生了〈耶加雪菲的夏天〉等許多詩作。詩裡頭「早起的老婦」不僅指涉當下的現實,也指涉過去的記憶,更指涉未來的自己。因為這些事物的環繞,讓顏嘉琪開始思考時間,思考死亡,思考生命。

「我覺得我去做了我可以做的事情。」在日子深出利爪時,我們能如何活得樂觀而且心安理得?面對這個大哉問,顏嘉琪用一本詩集來回答。


原文刊於《幼獅文藝》第833期(20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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