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日花了二天的時間專心把這本書看完。
首先,這本書我之所以會買來看也是人的媚俗,是因為繁花的劇紅了我才知道它的劇本是一本同名小說。所以我就去誠品R79買,第一次去店員說賣完了,連誠品西門也沒有。上個星期再去逛發現它有有了,符合卡方機率的分配,一件會發生的事,等久了來的機率就與日俱增。就像金宇澄的這本小說,等久了,被導演當成劇本的機率就會增加,但不一定是百分之百,和誠品缺書和補書的機率不見得全然相同。但一旦被拍成戲劇紅了,這小說也不會孤獨,很多紙張要被拿來印這本書。
過去幾年讀了30本左右的中外小說,這本小說算是最貼近我的經驗,在海上釣魚八十幾天鈞不到魚的老人與海經驗一般人不會有,在荒涼的英國鄉下遇到有人送錢能夠到倫敦鬼混的遠大前程也不會發生在我的身上,我們看過的小說基本上都離我們很遠,張愛玲的半生緣也寫上海,但絕對不是我印象中熟悉的上海,去小飯館的筷子還很不乾淨的飯館。高陽的胡雪巖傳也寫初試啼聲的上海,不過那是英國租界上開挖南京東西路的清代上海。石黑小雄也寫上海,我輩孤雛中的主要場景就發生在中日戰爭前後的上海租界蘇州河畔和浦西一些場景,是中國人和狗不能進公園的上海,也是繁花一書中提到的泰戈爾到上海所看到的天堂與地獄。「我輩孤雛」是一本會讓人感謝的小說,描寫母愛的偉大,描寫上海福州路的觸目驚心,但八年抗戰前的那個年代石黑一雄根本還沒出生,卻能夠寫出他時空上根本陌生的元宇宙上海,不得不佩服小說家的人工智慧。金澄宇先生這本2012年寫成的「繁花」,很明顯的是他在上海的所見有聞當湯頭煮成的一鍋大雜燴,時間是解放後的上海(一如川端康成的東京人寫的是二戰後的東京)、文革時的上海以及改革開放後的上海,每位小說家利用上海的時空都不同,杜月笙傳中的上海就是更早的上海,孟小冬都還在京劇。
繁花小說一開場寫的作標,作者金宇澄先生在它的小說第37頁畫了一個意示圖(如下),這個地方我一翻到就吸引了我的目光,喚起了我的記憶,這一頁他畫的是阿寶小時候住的地點附近的「谷歌地圖」(不是啦),而這地圖中標出的「花園飯店」,我在25年前住過二個晚上,所以我跟我本書的距離順理成章的大大縮小,地圖中的茂名南路、准海路(以前叫霞飛路)我歷歷在目。不消說我很喜歡上海這一帶法租界區的法國梧桐樹,就像小說裡寫的,法國梧桐這種樹一年四季都有它不同的美,這種樹基本上在北緯30度以北在種的起來的樣子,杭州也有,杭州的緯度接近北緯30度。
我沒有功力也無意寫書評,我根本不到那個水準,我是以很快的速度那這本書,我告訴自己這本書只能花我三天的時候。雖然閱讀過程做了一些筆記在書的後面以便日後索引,但我知道閱讀速度過快的缺點。我此際想說一件比較不重要的事: 這本書最大的敗筆是在一開始和最後,最後的結尾用人台灣人黃安的一首歌當結尾,「我不禁要問」,是否有點不倫不類?當然作者認為這首歌的歌詞所描述的意境和本書的旨趣很像,這我沒話說,但一本好的小說在最後引用他人的歌詞當結尾,對我而言是一個小小的意外。再來,一開始陶陶描述菜市場的一段走光的小故事所反應出陶陶的個性,是否和後面作者所描述的陶陶的個性沒有違和,有興趣的人可以自行研求細繹,我可能也要再讀下遍才能下判決。
整本小說採用今昔的兩條故事線交錯呈現。憤怒的葡萄的手法是一章和一章之間夾敘夾議,the sound and the fury採用的是跳針的敘事方法,繁花這種用二條經緯線的敘事方式會給讀者有一種想一直讀下去的慾望,有點像以前我們在準備律師考試時一天早午讀刑法,下午讀民法,這樣才不會放棄。其實愛莉絲孟若的短篇小說也常常採用時間跳躍的寫法,讓讀者一開始模不著頭緒今夕是何夕,但卻可能增加閱讀的樂趣,例如二個事件的發生順序是a先發生後b才發生,作者卻先寫b,再寫a,而a和b之間有個c,讀者必須想辦法將c放在對的時間軸上,c可能在ab之間,a之前,b之後。短篇小說出現這樣的手法,讓沒有訓練過的讀者來說增加了閱讀的難處,不過愛莉絲孟若的短篇小說畢竟人物不多,而繁花這本小說因為是長篇小說(當然沒有莫言的豐乳肥臀那麼長),作者於在最後還附上了人物關係圖,以前我讀百年孤寂的小說也有這樣的人物關係圖,百年孤寂涉及六、七代的恩怨情愁,又有很多魔幻想實的場景,又是中譯本,讀起來不免像在看一本大大的流水帳,不太會讓人感動。「繁花」小說人物雖然也不少,但主要的人物一開始就開展出來,雖然次要人物交錯呈現,但只要用鉛筆劃好關係圖,不太會影響閱讀的節奏。
最後,繁花用的文體很多是上海方言,但你有沒有注意到,金宇澄刻意不用意識流的寫法,而且用了非常短的句子,中間隔了很多標點符號,這種文采和福克納的小說和莫言的小說都有巨大的對比,你讀莫言的小說會喜歡/不喜歡他一大長串文字串起來的魔法,但你讀金宇澄的繁花不會有這樣的壓力,金宇澄認為標點符號很重要,畢竟人與人之間的對話或內心的意識真的不需要一直流下去都不關水龍頭的這成何提統。你讀尤里西斯小說的時候,你會不會很想把那二本書還給書店,一本藍燈書屋百年英美小說的榜首難道一定要到這麼難以下嚥嗎?小說不是要平易近人,讓人有一些感動,讓人相信小說人物在你閱讀他的時候相信這個人是真真切切的非虛構人物,起碼要像簡愛一樣的讓人讀完後覺得是一本讀的懂的書,有溫度的書。
最後,這本書常有違反性騷擾防治法、違反跟騷法、違反憲法隱私權的情節,不過那個社會不是台灣的社會,是中國大陸的場景氛圍,你要說違反刑法的話,那張愛玲小說的「半生緣」所述情節違反的才是重罪。我們還是要將整部小說的重點放在作者描述阿寶等人物在刻劃上是否讓你產生感動是否暫時讓他們好好的說出他們的故事,這是小說家存在的理由,換言之,看完小說後,你會不會有一種認同阿寶待人處事、學著不忘記和betty在一起時的陰影下繼續過過著他的日子並且等距地和他不同的女人相伴的若離若即。我對滬生、小毛這兩個重要人物的認同感就沒有那麼深,滬生這位律師在李李出家時隻字片語是不是顯得聒噪多餘了些? 但我也要反問我自己,如果再讀一遍的話,會不會更有同理心,read between the lines, 能不能像「法國中尉的女人」一樣可以後設出更多不同可能的答案。或是,如果一個生成式AI讀了這本小說,能不能寫出一篇如真人讀過的讀後感言。
最後的最後,這本書讓我想起一首歌,我小孩告訴我有這條歌的,「我們哭了,我們笑著…/因為我剛好遇見/你留下足跡才美麗/風吹花落淚如雨/因為不想分離」,你看,我也犯了繁花作者一樣的錯,用別人的歌詞當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