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夢想之地:向死而生的一家人(有雷)

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像利刃一樣劃開家庭和諧的過度執著

為了這塊《夢想之地》,雅各不斷地忽略妻子莫妮卡的需求,進而侵蝕家庭的和諧性。

在一家人剛到美國,莫妮卡看到房子的破舊時倍感訝異。

為什麼我們要到這種地方,住得越來越鄉下,兒子 David 住在這種地方,萬一出事了怎麼辦?雅各為了夢想,隱瞞了要住在移動式旅車的事實。而比起自己,莫妮卡在意的是家庭的完好,家庭的順位高過於她自己。

對於這樣的疑問,雅各卻不以為意,他說家裡面有更多值得莫妮卡驚喜的事物,而且這塊夢想之地擁有全美國最肥沃的土壤,相信他,他一定能闖出大名堂來!

雅各希望能在美國闖出大名堂

雅各希望能在美國闖出大名堂

這些相信,不只是雅各拿來敷衍家人的說法,也是他對危險的忽視。

在收到龍捲風警報時,所有人驚慌失措,而雅各總是不以為意的說不要緊,龍捲風並沒有真的靠近。

在無法支付農場龐大水費時,家裡沒水可用,雅各說肯定是水管壞了,他去外面看看。在 David 去看醫生時,雅各最在意的是後車廂的水果,他得賣得出去,才能闖出大名堂。

每次遇到危險,雅各的美國夢不曾受到影響,固執前進的他,波及到的是他身邊的人。

自始至終,莫妮卡都在等待事情是否真能好轉。

忍著要照顧孩子的壓力而忽略自己,從韓國的順子到來時,順子拿出一個個韓國的名產,觸動莫妮卡懷念無憂無慮的過去,壓抑緊繃的情緒,在順子的每個問候下被一一擊潰。

築夢的理想,本當充滿熱血的共同扶持前行,然而過度執著就像一把利刃,劃開每個人之間的信任,與彼此之間距離越來越遠。

是為了慾望而生的自私,還是盲目的樂天?

然而,雅各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不要慢下來考慮這個家的完整性,而是破釜沈舟的固執自己的夢?

如果單就雅各的行為本身,實在是讓人生氣,但是深究雅各背後的行為動機,又覺得他只是想為了大家好,只是他不知道還能怎樣讓這個家更好。

看似擁有清晰目標的他,內心深感迷惘,但是他不知道如何表達,於是只能透過實踐夢想,來證明他對這個家的付出。


雅各看著夢想之地

雅各看著夢想之地

過度想要達到目的,雅各灌溉農場支付大量水費,導致後來家裡無水可用。

他的相信與執著,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壓抑內在的不安,這些恐懼的反撲,在他無力自己洗頭時,和莫妮卡坦誠。

「如果兩年後我還沒成功,你就去完成自己的夢想,帶著孩子走也沒關係。」

言外之意也是,連累你們為我犧牲那麼多來完成我的夢,到了兩年還沒辦法讓你們刮目相看,對你們來說我也不再具有意義。所以,放棄我是沒關係的。

在雅各眼裡,成家立業的能力是必須的,他必須扛起整個家,而這也可以從多年來他在工廠的存款,大多寄給原生家庭的行為中略見一二。

莫妮卡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卻仍然不能明白,為什麼雅各認為一個家庭最需要的單單只是物質,如果沒有錢,這個家就不是家了嗎?

在 David 就醫後的對談,莫妮卡說出自己最為內在的納悶,更延伸出了雅各的認為:我們只能在享樂時一起,苦難中就得分開嗎?

莫尼卡努力支撐這個家

莫尼卡努力支撐這個家


而對於夢想的追逐,就真的得這樣放棄一切才能達到嗎?

努力伴隨著的不可以是互相扶持的一起走過,就只有奮力拼搏下的自我犧牲嗎?如果是這樣,這塊夢想之地,究竟是帶人前往夢想,還是只是一片幻影,帶人走向毀滅呢?

荒謬諷刺的意義轉化,“like” 的雙重意義

在家庭中的教養裡,這些印象多半是家長承接給孩子的,長年下來的標準內化成孩子的自我要求,也成為他們認定他人的根據。

「一個正規的外婆,必須會煮飯、烤餅乾、不說髒話!」

晴朗的陽光下,三人在夢想之地的草原上奔走。順子的內心坦蕩明亮,跟隨在後的 David 與 Anne 納悶黯然。

當David 生氣的對著 Anne 發洩:「他根本不像 (like) 個外婆。」

接著卻是順子開心地回頭:「你喜歡(like)我?我也喜歡(like)你!」語言隔閡轉化批評的意義,即使荒謬諷刺,卻也是事實。

我努力成為乖孩子,你也該有外婆的樣子

就一般人而言,根本就沒有什麼「外婆該有的樣子」。

生長環境塑造出的價值觀各不相同,又有什麼絕對性的「應該」?

但是,當視角幼化成孩子,家庭中的每個成員,都有既定的模樣。

爸爸就該強壯勇敢,媽媽就該內斂溫柔,而外婆理當與媽媽的角色類似。

夢想之地的 David

夢想之地的 David


年紀尚小的自我認同,來自於別人給予的觀點。

如果別人說這是好的,就會保持下去,如果別人說這樣不好,在尚未對社會角色有清楚的定義前,孩子就只是將別人的想法複製,當成自己的想法。

孩子複製了上個世代的價值觀後,如果不經過批判思考的重複試驗,就將直接演化成他人無法動搖的核心價值觀。

外婆順子既沒有符合既有的期待,還不識字,讓孩子們大失所望。

期望落差衍生出的負面觀點,讓順子即使沒有做錯任何事,卻被孩子們看不起。

David 的價值觀無形中將「能力等於人的存在價值」,與雅各「必須達成夢想有一番成就,不然就該被丟下」的認為如出一轍,都圍繞在「能力」的重要性。

一個有能力的人,活著才有意義

雅各灌輸孩子成功的價值觀

雅各灌輸孩子成功的價值觀

拓展到當局社會,不少家庭殷殷期盼著孩子能早日有一番成就,導致拼搏的孩子為了取得家人的認同而努力,隨之善於從比較中獲得成就感,卻也在過度比較下迷失自我。

在關係中與人對立。嫉妒、羨慕每個優秀的人,對還不夠好的自我批判。

死亡隨時會來,不確定的徬徨讓人無助

先天心瓣膜閉合不全,莫妮卡害怕 David 的離開,睡前時常要他禱告,想像天堂的樣子,但他多半不想照做,只想睡覺,等待明天的到來。

直到一次在屋外遊玩的 David ,無意間聽到莫妮卡提到 David 的心臟隨時會停止,那晚的 David 才真正的意識到死亡是隨時出現的,並不會給人提前準備的機會。

順子感受到 David 的害怕,將他擁入懷中,唱著在溪邊 David 自創的水芹之歌:「Wonderful~ Wonderful~」語言的隔閡在情感交流中消逝,David 在順子的溫暖下漸漸入睡。

得做我們的依靠,這是你的責任

諷刺的是,告訴孩子不用害怕死亡的自己,卻在隔天與死亡擦肩而過。隔天一早,弄濕床鋪的不再是常常尿床的 David ,而是順子。

順子動彈不得的維持固有動作,沒辦法說話、沒辦法呼救,脆弱的模樣毫無掩飾的在兩個孩子前 (David、Anne) 展現。

而不知所措的孩子,看著外婆,只問了一句:「外婆怎麼會這樣?」

理智與極致乖巧的孩子們,讓生病看起來只是一件需要處理的事不需要覺得難過

中風後的外婆在床上動彈不得,話語權被剝奪。而孩子們不只可以更自由的訴諸想法,甚至凌持在上上個世代之上。

一晚 David 對著順子的耳邊說著:「你不應該來這裡!這裡根本就不歡迎你!都是你讓這個家變成這樣。」(台詞憑藉印象) David 生氣順子毀了他的家庭,再次覺得順子的存在是沒有必要的。

還沒生病前的順子,一度是 David 的依靠,卻沒想到生病後的順子,對 David 來說就像混亂的根源。年紀增長後,長輩害怕成為負擔的恐懼,原來是被隱藏在心裡的,但 David 如刀割一般的童言無忌,讓人無從逃避。

作為沒用的外婆,我很抱歉

那晚過後,外婆順子不曾再笑過。

順子放棄和任何人交流,放棄擁有情緒。一早,她就拿著抹布整理家裡;吃飯的時候,飲料打翻了,旁邊的 David 不理不睬,而那杯飲料,是倒給 David 的。

順子總是無條件為家付出自己的愛

順子總是無條件為家付出自己的愛

有次全家去了教堂,外婆撿著夢想之地上的各種雜物,準備焚燒,卻一不小心的在夢想之地上種下火苗,火勢伴隨順子的無助感一同氾濫,不可收拾。

順子在這時往家的反方向,行屍走肉的走著走著,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才好,只知道現在的她,真的得離開了。

想讓自己有用的順子,已然盡其所能,迎面而來的卻只有更多的無助、挫敗,身為長輩照顧孩子的基本能力也沒有,年老體衰一生病痛

順子害怕的是成為家人的負擔,而這件事情在這場大火下獲得驗證。

對不起,我是個沒用的外婆。

內心充滿黑暗,往黑暗走去,就不會被任何人看見了吧?只要遠離這個家,就不會讓 David 那麼不快樂了吧?

外婆的離去,讓我想到最當初 David 為了排擠外婆,而好玩在外婆碗裡尿的尿。

當時的外婆樂觀開朗,說著沒關係,只是喝了幾口尿而已。David 與外婆間的關係分分合合,但外婆無條件地接納孩子的任性,卻沒想到自已從來不被接納。

遠方而來的水芹 (Minari) ,是接納萬物的希望

然而,一直期待有人能認同自己的 David ,想起外婆順子是唯一說過自己強壯 (Strong) 的人,是唯一相信自己有能力保護別人的人。

David 呼喊著離去的外婆,卻始終沒有回應,為此他鼓起勇氣,第一次的奔跑。

這是超越脆弱、全然不依賴別人,憑藉一己之力想要照顧他人的奔跑。
順子稱讚 David 是個勇敢的男孩

順子稱讚 David 是個勇敢的男孩

美好的獲得並非一場犧牲與幸福的交易


夢想之地上的大火,燃燒了抱持「美國夢」的李家許多無謂的焦慮,讓孩子們努力想成為大人,讓大人努力想成就,失去一切後,他們才看清自己真正擁有的,才發現美好不會是透過誰的犧牲才能換來,而是無時無刻都能做的選擇。

從韓國遠方而來的順子,撒下水芹(Minari)的種子,可以食用、可以治病,不需要肥沃的土壤,隨地都能種植,在美國這塊異地適應得很好。

坦然接受生命中各種突如其來的變動,慷慨分享自己所擁有的,順子隨遇而安的生活哲學,讓她到哪裡,都能是夢想之地。


住在夢想之地的一家人

住在夢想之地的一家人




內容總結
夢想之地
5
/5
寫影劇、寫書、也聽歌。 願能像水一般柔軟,身處何處都能隨遇而安,像局外人般觀察世間,也喜歡身在局中體驗深刻的悲喜交加,落筆在獨處中與自己靠近,感受自由的解放。 為奶奶心理學自媒體與 HSP Studio 整合行銷顧問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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