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北行

雨季結束以後，這一片被鮮血染紅的焦土上，就再也未曾落下過半點雨水。墨雅由南往北一路走來，也已經有數十日沒有遇上雨天了。即使是層層烏雲佈滿整個白晝的天際，直到深夜也不見曾有雨水飄落；徐徐地，容易令人心浮氣躁的天氣逐漸轉涼，這表示炎熱的夏季已經接近尾聲，不用多久就將終了。

焦黑的樹皮上，掛著一片片由綠漸黃的樹葉；大地時時吹拂著一陣陣涼爽舒適的和風。彷彿是許許多多活蹦亂跳淘氣的精靈們，在季節更換期間，舞動彼此嬌小輕盈的身軀，各有所長地在天地之間施展著自己與眾不同的魔法，讓自然萬物的外觀與習性變動，順便一遍又一遍，認真告知著無知的世人，季節即將更換，秋天就要到來！

依舊是遍野屍首，詮釋著漫天遍地漠然的淒涼。沿著一條又一條毀壞的道路與橋樑，走過了殘破陰森的城市，走過被夷為平地的城鎮鄉村。流逝的時間與變遷的空間，並未曾讓眼前這一幕幕令人鼻酸的畫面出現過任何轉機和生機！

縱然，劫後餘生的這些日子，墨雅早已習慣只要一張開雙眼，就要再一次目睹這一片慘絕人寰的人間煉獄。也許是墨雅福大命大，才能逃過死神的招喚！然而，命運若可以選擇，並且可以重新來過的話。生死之間，墨雅倒寧願死神當初沒有獨獨眷顧於他自己這條命！而是該一視同仁，讓他死於這場屠殺當中。因為，在此之下，他僥倖存活孤苦零丁的生命所要面對，不僅僅是生理上，軀體所欠缺食物維生的環境而已。一無所知的記憶，就像是殘缺不全的肢體，對墨雅來說這無非是莫大的打擊。更何況舉目無親的他，必須孤單無助地面對所到之處皆是這慘不忍賭的景象！這對於原已是脆弱無比的心靈而言，更是痛不欲生的傷害！

雖然，墨雅也明白戰爭難免讓生命有所傷亡；雖然，這也是戰爭造成可預見最慘痛的後果之一。

眼見不絕的悲劇，只會讓墨雅更加惋惜芸芸眾生何其無辜的性命；猶如犯下抄家滅族的滔天重罪一樣無故惹上的殺身之禍。想到他們死亡前夕，就像逃竄無門的雞鴨牛羊只能坐以待斃。臨死之前還得眼睜睜看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慘況發生，一條條人命就這麼被肆意宰殺，死狀無不悽慘！

墨雅隱忍著人性最為脆弱的同情心。然而這樣的思緒，長久已來總是令他悲從中來、憤不欲生！

如果說墨雅能夠福大命大而存活下來，是因蒼天獨厚於他性命的話。想必他也將為這個恩澤付出相當代價。就好比他失憶之後，無意間目睹親人遺體時，卻又認不得人且未多加理會，僅只能夠把親人當陌生人看待。

如果，這卑劣的玩弄手法，也是出自老天『巧手』的話。對墨雅而言，這即是他已然付出最為殘忍的代價！即使是對這些事仍然不知情的墨雅，又怎麼會忘卻得失之間的道理？

在自己甦醒之後。墨雅看輕了自己將在知與未知之間付出，也將在有形與無形之中失去更多！因此身陷絕處之中的他，才漸漸明白只有將靈魂中真摯且豐富的情感深深埋藏。才能面對未來途中所有的遺憾與不幸；唯有以最為冷漠的眼光和無情的心腸來哀嘆一切，自己才能逃離所有的折磨。

他的心裡是如此地渴望能夠對這齣悲劇避而不見。然而，不變的現實之中，生存對他而言，若不如此。他甚至將會再度為此，而讓自己再度遭受到更深的戕害！

縱然自知就像困在死牢的囚犯。除非是執刑之日到來，死亡才能真正讓靈魂永無止盡的磨難與煎熬一了百了！否則，他註定要在的毅力與自信瓦解之日到來之時，為自己尋求另一個解脫之道。只是，在此之前……逃不掉、也躲不過厄運對他緊迫盯人的糾纏！

……這對墨雅又是情何以堪？

慢慢，墨雅漸漸淡忘了一直讓自己極為在意的一件事。當危及他性命的威脅接連而來，在人單力薄，以及分身乏術的窘境之下。尋找存活者蹤跡的意圖，已然不如以往那樣強烈！

如今，除非是心血來潮，他才會朝廢墟之中陰暗的角落，在不懷抱任何情感和期望的心境下，隨便大聲喊喊：「還有人活著嗎？」

他再也不願飽受那麼多次的挫折以後，仍得為了白費心機而教希望一次次落空。至而讓自己費心堆築而起堅固如城牆和碉堡的自信，遭受不具任何意義的打擊！……常常頂多只是無所謂地四處隨意張望張望而已。就算是一無所獲，墨雅的心情也能無動於衷、不為所動。

現實中，會為墨雅的生命帶來立即的危害，眼前無非就是食物來源了！所以除了隨時在路過坍塌的建築物或果菜園裡。

「還有人活著嗎？」回答我！

『時間』遲早將一飾兩角。

或者是扮演救贖他自己的英雄、

亦或者是處決自己性命的劊子手！

許恒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