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想著要尋找獵物下落時,他的眼角餘光瞄到海穴深處有某樣東西在抖動。
他連忙抬頭,看到那頭生物緩緩從黑暗步出,靜靜凝視著他;這次,提德看得更清楚了。生物有著橢圓狀的身體以及一張鋸齒狀的大嘴巴。牠的肢體隨著特徵的改變而不斷替換位置,但永遠都能好好支持住牠那副滾胖的身軀。
生物用著不知長在何處的眼睛打量著提德,並不時發出提德從來沒聽過的低吼聲。提德能從牠的口氣聽出敵意,以及帶有海腥味的好奇心。
牠向前跨了幾步,態度顯然不單純是對提德感興趣的樣子。
警覺到不對勁,提德伸手拎起倒在一旁的桶子。
生物停下腳步,對他晃晃腦袋。
提德趕在生物有所行動以前抓著桶子朝牠撲去──
生物發出簡直快要震碎心臟的難聽尖叫,從提德眼皮子底下跳開。提德猛跌一跤,手中的桶子也因而脫手滾落,被恰好打入的海水捲走。
他轉頭查看,只見生物站在石階上,對著提德發出一連串刺耳難耐的嘶吼後,便竄了上去。上頭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音,牠大概是順著洞穴的路徑跑遠了。
「那傢伙到底是什麼東西?」提德茫然地自問道。
他沒有答案,也不會有答案。那是前所未見的生物,即便拿任何一條怪魚來比對,生物的怪異與扭曲都難以超越。
牠搞不好是目前為止最值錢的!
提德忍不住發出驚呼,面容從驚恐轉為惆悵;尤其從他開始猜測生物的價值時,他的表情就越來越難看。
五十純費坤金……不,一枚伊古丹,甚至三枚!能買下一棟磚房的錢!
可是沒有了。都沒有了。好不容易到手價值三枚伊古丹的獵物,就這樣逃走了。
想到這裡,提德就痛心不已。他又一次錯失良機。如果剛剛沒有失手,三枚伊古丹就是他的了!
不……還沒、還沒有結束。
提德抱持希望看向石階。
也許,那東西還沒跑遠,他還來得及追上!
可是他同時又想到辛塔也在。如果辛塔打算在上頭埋伏他,卻恰好撞見那頭生物,那豈不是白白把錢送給他了嗎?
不行……這可不行,絕對不行!
提德心境再次轉換;這次,他內心萌生了這輩子從未有過的邪惡念頭。
他想到該怎麼處置辛塔。
他抓起剛剛辛塔朝他丟來的石頭,奮力爬上濕滑的石階。當他回到洞穴,他第一時間就是四處張望,心想著自己都抓得這麼費力了,沒道理辛塔可以這麼快搞定那東西。他們一定還在洞裡!
可是不管他怎麼找,都只找到吸食著礦物鹽份的海蟲,洞裡也沒發生顯眼的動靜。
他將腳邊的海蟲踹開,任其甩到牆邊成了一灘爛泥。就在他經過石窗並不經意探向戶外時,逼使他瞇起雙眼的強光頓時黯淡,太陽被藏於雲層之後並且失去光彩;破損的天際霎時烏雲壟罩,詭異迷霧於浪花之間氤氳懸浮,與雲層接壤的海平面也泛起不穩定的扭曲,好似有某種東西盤踞在那兒,引發一連串的亂象。
突兀的海景變化讓提德陷入一陣難以解釋的暈眩。他有點想吐、全身緊繃,呼吸也不太順暢,彷彿肉體器官全被那片濃霧悶住,無法暢通運作;等到他回過神時,他覺得自己彷彿見到了兩顆太陽……不,那不是太陽。看上去反倒更像一對淡黃色的眼珠子。
一雙眼睛,凌厲而冷酷。掩藏於灰濛幕簾之後,有如俾倪萬物的邪惡主宰。
提德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可是怪異的景象卻猝然消散,只留下一片火紅的夕陽。一切恢復如初。
他覺得自己似乎做了場夢。
夠了,夠了。
提德擰著鼻樑上端,暗自對自己吶喊。
被失蹤的辛塔打傷、好不容易釣上獵物卻讓牠逃了、釣竿弄壞了,現在又產生古怪的幻覺……像是在對足夠落魄的他窮追猛打的一連串慘事,他真的受夠了。
他不打算再去思考任何多餘的事情,任何他無力改變的事情,只想回家睡一覺。
他並非坦然接受,而是死心了。這就是他的命運。
提德無奈地嘆了口氣,緩緩移動步伐,想念起那張雖然僵硬不好躺、對現在的他而言卻是最好慰藉的木板床。
可是才剛走沒幾步,提德的思緒馬上又被腳下一股黏滑的濕潤感給打斷。他不耐煩地低頭,想看看又是哪幾隻不要命的海蟲在擋路,卻赫然發現在他腳邊居然有將近數十隻顏色各異的噁心海蟲在陰影邊緣蠕動,空氣裡瀰漫著異常濃烈的腥臭。
提德受到驚嚇,試圖要邊閃邊走;然而他越是往前移動,伴隨海蟲數量上升的詭異感就越是鮮明。
他逐漸察覺到腳邊的積水越來越深:怪了,這座洞穴曾經積過這麼多海水嗎?
提德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低頭一看。
他瞪大著眼,不敢相信出現在眼前的「東西」。
斷裂的手腳、撕碎的肌肉與器官,還有大量如花瓣飛散的骨頭……所有曾經屬於人的一切都成了碎片鋪蓋在血泊之中,任由海蟲啃食。
而在血水的盡頭,一顆與肩膀相連、藏在陰影下的頭顱,正用驚愕的神情瞪視著提德。
「啊啊啊──」
還來不及阻止從入口方向及時冒出的興奮吶喊探入洞穴,稚嫩的喊聲頓時轉為不安的哭嚎,讓提德驚得愣在原地──一群孩子在最糟糕的時機闖了進來。
恐懼的尖叫持續迴盪,孩子們卻已經逃出洞穴,並且製造的動靜很快就招來剛巧在海岸巡邏的衛兵的注意。
提德默默丟下手中的石頭,呆滯凝望著那張不久前才對他釋放瘋狂、現已陷入沉默的殘缺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