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僅憑父親信末的一句話,就能認定這就是父親的道歉,我覺得向田女士個溫柔的人,因為她選擇用這樣的角度去解讀父親(事實上向田女士若不這麼解讀,我想沒有人會認為這是父親的道歉)。
我喜歡很散的散文,這點向田女士做到了,而且她做得更好,因為夠散。所以我喜歡向田邦子的作品。
以下,我想分享我喜歡這部作品的三個原因:
蔡淇華老師說過,散文是散出去再收回來。要散,大家都做得到,只要把話題岔遠就好,可是這樣就會離題,而且這也不是散文的目的。
向田邦子把畫面帶出去是有其目的的。她是為了讓主題在一個距離之外,去撞擊到她真正想要收合的主題,再從碰撞點拉回來到事件的核心,然後前後呼應。
在當時的文壇出現這樣的散文隨筆,很多婦女批評到,認為這樣的文章她們也寫得出來。實在誤會大了。但凡有進行過創作的人就會知道——無論是何種形式的創作——說跟做永遠事兩件事。那些看似簡單的事都不簡單,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你必須非常努力,才能看起來豪不費力」,不過那些婦女大概永遠無法理解吧。
在《父親的道歉信》這個篇章,前面有兩頁的篇幅基本跟主題無關,是在說明龍蝦亂爬,味道延伸到玄關的事。畫面止於此,龍蝦的事在玄關淡出。
然後主線故事從玄關淡入。
當故事完結時,我並不覺得前面那些內容是多餘的、突兀的、無關的,我甚至覺得那些部分如果去掉了,就像將這個篇章給截肢,文字將殘缺不全。
如此轉場之所以引起我的共鳴,是因為藉由某個場景觸發過去的記憶,是生活中我們偶有觸景生情的時刻,所以我喜歡這樣的畫面轉場。
向田女士被稱為閱讀記憶的專家,我相信她的記憶一定不差,但要將記憶下載成文字,我認為不單單只是記憶強就能做到。
寫作既然也是創作,那麼就免不了有些虛構成分,但請別誤會,我說的這種虛構成分是不影響真實故事進行的。我說的是指在作品完成前將記憶與想像「重新組裝」,所以重點在於不能瞎扯,而是要在既有事實的基礎上,運用「合理的想像力」,如果符合這個條件,我認為都是在幫助記憶「作品化」。
《大長今》在〈李朝鮮國醫官散札記〉中只有250字,韓國人卻利用有限的史實拍出71集的韓劇。確實有虛構成分在,但也不影響史實,而且讓作品更有看頭。
散文內容多有生活瑣事,但不代表這就容易寫。正因為是細瑣的事物,所以它是無聊的、沒有新意的、容易被忽略的,如果沒有「作家之眼」,就難以能用獨到的視角、搭配正確的鏡頭、調整適當的構圖、拍下經典的瞬間。所謂「熟悉是美感殺手」,「陌生,是美感起源」大概是這麼回事吧。
也就是說,文字也是有「景別」的,就像攝影作品一樣。當你知道你的主題是什麼的時候,你才會知道你將要使用什麼樣的距離去觀察與描寫事物,而當你能夠自如地切換文字的景別時,即便描寫的內容是很日常的瑣事,但文字卻會是鮮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