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從未因為性侵我而對我道過歉,
所以我替他寫了一篇給我的道歉文。
我試著勾勒出一幅藍圖,讓我父親以外的男人也能摸索出一條贖罪之道。在這段過程中,我決定寫下這篇父親給我的道歉文,這是我一直以來需要聽見的話語。
我五歲時,我父親開始性侵我。這件事一直持續到我十歲,接著開始了我每天例行遭受毆打的恐懼。這樣充滿無止盡暴力與侵犯的生活,在我的身上引發了化學變化,逼使我身不由己,壓抑了我的思考能力,讓我對愛產生恐懼。
我的父親從未告訴我為什麼他會那樣對我,他從未解釋自己為什麼會變成一個有著可怕虐待癖的男人,最後他沒有表示任何歉意就死了。
最近幾個月,我讀過好幾篇男子被控犯下性侵罪後的自白。他們的說詞經常圍繞在自己遭受指控後所感受到的痛苦與震撼,而不是想到被害人遭遇的痛苦,或是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並且努力去了解自己的經歷與惡行。
接著我發現到一點,我從未聽說有哪個男人為自己的性侵罪做出誠實徹底的公開自白,我從未聽說過有哪個男人為此公開道歉。我想明白,要是我聽見像這樣的一份道歉,會有什麼感覺;對我和其他被害倖存者,這會造成什麼樣的衝擊;這對於一勞永逸地終結所有的暴力傷害,會帶來什麼樣的幫助。
所以我決定寫下這篇父親的道歉文,這是我一直以來需要聽見的話,讓我可以找出適當的字彙和語言勾勒出一份道歉該有的脈絡,幫助我從折磨中解脫,這也可以作為一幅藍圖,讓其他男人藉此摸索一條贖罪、負責和補償之道。
當我寫下《道歉》這本書時,我感覺就像是聽見了父親的聲音,他告訴我關於他童年的事。比起被疼愛,他更受到崇拜,而這樣的崇拜迫使他得要實現他在別人心目中的理想形象,而不是當他真正的自己──一個不完美的人。他告訴我,父權制度和惡性的男子氣概迫使他深埋起溫柔、軟弱、眼淚、懷疑、不確定和遐想等種種念頭,之後這些念頭移轉到他的另一面人格上,這一面人格就叫做「影子人」(Shadow Man)。
這個被解離出的自我性侵了一名五歲的小女孩,之後還粗暴地虐打她,並且利用謊言在精神上操弄她。他毫無避諱地坦承他對我犯行的一切細節,也告訴我他為什麼那樣對我。他承認自己感受到他對我所造成的痛苦、心碎和背叛等感受。他深刻地回想自己的過去,好設法了解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自己犯下那些可怕的惡行。他解釋了自己的行為,而不是一味地將自己的罪行正當化。透過這份充滿歉意的詳實告白,他傳達出深沉的悲傷、悔恨、罪惡感和自我嫌惡,他願意負起責任並且痛改前非。
在本書中,我父親也向我坦承,對男人而言,道歉是一種背叛。這世上存在著一種無言的不成文暗號,如果不釐清父權制度的整套來龍去脈,就無法破解。
但他也告訴我,他對我所犯的一切惡行,毒害了他自己的靈魂,並且在他死後繼續折磨著他。他絕望迫切地要坦白一切、認罪道歉,他才好解脫。
直到我撰寫本書之前,近六十年來我和父親都深陷於持續不斷的痛苦、憤怒、罪惡感和羞愧之中,我們被放逐於一段過去的悲慘時光當中。我,被界定為一名受害者;他,被界定為一名罪犯。
由於在本書中,我的父親承認自己的罪行並且對我道歉,我所受的苦難得以洗刷汙點,而其存在也被正視。我感到正義有所伸張,並且得到尊重。我聽見了我需要聽的話語,這些話語釋放出了忿恨、痛苦和傷害。我得以深刻地了解他的心路歷程、創傷與動機,而且也因此,不斷糾纏困擾著我的「為什麼」的這個疑問總算得以解決。我可以放手讓他離開,邁向嶄新人生。
當然,是我為父親寫下了這篇道歉文。但是我得要說,這是一種深度的治療與解脫方法。因為在我這一生,父親一直活在我的心中。我得以轉變對他的想法,將他從一隻巨大的怪獸變為一名辯護者,從一種恐怖的存在變為一名心碎受傷的小男孩。藉由這麼做,我獲得了力量,而他再也無法掌控我。
在這段過程中我還發現,道歉對於我們人類進化的下個階段扮演了多麼關鍵的角色。我們必須為男人開闢一條道路,讓他們完成贖罪這項艱鉅使命,而且男人必須冒著被冠上「男性叛徒」的風險,勇敢地挺身而出,讓他們手下的被害人和他們自己得以解脫。現在,該是救贖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