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挺熱鬧的夏侯家,自從高煌師徒來了以後,歡聲笑語愈盛,除了高燁,依舊是冷著一張不符合七歲年紀的臉,話也如常不多不少的幾句。
這讓夏侯垣很是擔心,就怕高燁哪裡不習慣卻只忍著不說。
「我覺得你操心過頭了。」
夏侯垣向自家夫人皇甫清提起時,反倒被譏諷幾句,這讓他有些不服氣,決定自己去關心關心孩子。
「高燁。」
高燁聞聲抬頭,看見夏侯垣笑吟吟地望著他,高燁先是站直身子,再恭敬的鞠躬問好。
「先生日安。」
「這裡可還待著習慣?」
「都好,謝謝先生。」
夏侯垣苦笑,都來了這些天,高燁還是這般客套。
「燁兒啊,那個…我日後喊你燁兒可好?」
這是夏侯垣苦思幾日想出的拉近距離之招,先從稱呼開始!
而且為了讓高燁感受到他的親切,夏侯垣笑容愈發清甜,沒想到高燁只是盯著他的臉,一句話也沒說。
這是…不同意嗎?!
夏侯垣不敢緩下笑容,但內心七上八下,嘴唇都緊張地有些發乾,還在想是否該找個台階讓自己下…
「先生笑容好像…」沒想到高燁訥訥地說出一句,只是越說越小聲,最後幾個字根本吞進嘴裡,聽不見了。
「誰?」夏侯垣反射一問,高燁突然垂下頭,仔細看耳朵尖尖有些些泛紅。
夏侯垣眨了眼睛,還想是不是自己看錯了,突然就傳來一記笑聲。聽那笑聲中,有壓抑不住的戲謔和無法壓抑的興奮,不是自己的親親娘子還有誰?
皇甫清雖是放聲笑,還是怕嚇到孩子,走出來時還記得顧著點形象地半摀著嘴,也恰好是這一笑,讓高燁也忘了剛才的窘迫,抬頭望向皇甫清。
「夫人日安。」現下又恢復原本的清冷,正經地打招呼。
「燁兒真乖。」皇甫清蹲下身子,和高燁保持差不多平視的高度,笑問。「燁兒喜歡這裡嗎?」
高燁點了頭。
「燁兒喜歡琰兒、軒兒還有…泉兒嗎?」皇甫清提到夏侯泉的名字,特別注意到高燁點頭用力了些,耳尖又開始微微變紅。
「我跟老爺也很喜歡燁兒,燁兒可以把我們當作家人嗎?就像你和你師父那樣。」
高燁還有些稚嫩的臉龐上,一雙眼眨巴眨巴地。
他其實還不能完全明白什麼叫做家人,在他來到夏侯家之前,只知道這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他師父高煌。現在他雖然才上過幾日書堂、學了識字,知曉有人拜師學藝喊的是師傅,但他認定的師父,一個父親的父字,是替他掩陽擋雨的背影,是艱困時也不會拋下他的那雙手。
像師父一樣,就是家人嗎?
高燁眼睛微微閃耀起,嘴角揚起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肯定地回應。
「好。」
「好孩子。」夏侯垣歡喜地跟著蹲下來,揉揉高燁的頭頂。「那燁兒,也別再喊我先生了,怪疏離的,我想想該喊什麼…」
夏侯垣撓撓自己下巴思考著。
「老爺、夫人。」結果不讓夏侯垣有思考時間,高燁開口就喊。
「啊?」
「燁兒懂了,跟師父一樣,那就是對燁兒有恩。」說完,高燁露出第一次見著的放鬆神情,好像終於解開多麼難的習題一般。
「不、不是…」夏侯垣急忙想解釋,高燁卻又繼續說。
「燁兒看過,師父報恩的時候,喊過老爺。」
「…」夏侯垣愣住。恐怕是高煌大哥先前為了有棲身之處,接了宅院護衛之類的工作,想到高煌和高燁過往可能有的顛沛,他一時酸澀竟是無語。
等等,娘子呢?怎麼不出聲了?
夏侯垣赫然從自己內心小世界清醒,側頭只看到自家娘子還是安份地蹲在一旁,雙手在臉前握起,露出陶醉的樣子。
「那燁兒,我們是老爺夫人的話,琰兒軒兒和泉兒呢?」
皇甫清聲音已經飄起來,尤其是提到泉兒兩個字,音調都不知道拉高去哪了。
高燁歪頭想了一下。
「大少爺、軒小姐和…少爺。」中間還卡頓了一下。
嗷嗷嗷嗷嗷嗷!
為什麼泉兒稱呼這麼特別只有兩個字呢??
皇甫清憋住嘴、忍住激動情緒。
「燁、燁兒啊,為什麼夫人問你就答,我問就...」就只盯著他臉卻不說話。
夏侯垣整個直接歪樓走心了。
「因為…」高燁眼神看往下方,好像有點不好意思。「老爺笑起來跟少爺很像。」耳尖又在眾目睽睽下泛紅起來。
「疑?」夏侯垣摸摸自己的臉。
的確身邊好友都說泉兒像他多點,但他是長輩,該是泉兒像他才對吧。
不過、這又有何關聯?
沒有在意夏侯垣一下悲傷春秋一下滿腹疑問的情緒起伏,皇甫清內心根本早已是萬馬奔騰,甚至開始感受到寫小冊字的靈感不斷湧現。
「燁兒,幹得好!」
說完,皇甫清就衝回房間,在門口掛上『勿擾』。
霸氣的攤開一捲紙,毛筆一沾,提筆便是『忠誠侍衛俏少爺』。
之後,夏侯垣向高煌致歉,稱自己誤導他的徒兒,在稱呼上佔了便宜,向來不拘小節的高煌聽完倒只覺得有趣,大笑幾聲後說徒兒已經大了,讓他自己決定便罷。
又後來,夏侯三兄妹聽到高燁的稱呼,抗議過好多回但未果,直到學堂上的夫子解說到家族、家人親屬稱謂等等的知識,高燁才終於同意把稱呼改成琰哥和軒妹,即使偶然一個恍神,高燁還是又會喊成大少爺和小姐,久了大家也沒特別去介意這些,任他想怎麼喊就喊去。
倒是對夏侯泉,高燁始終沒有改口過,只是不知不覺間把少爺省略成了「爺」一個字。夏侯泉每回抗議,高燁也只是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還有一雙泛紅的耳朵,後來也只好隨他去了。
泉。
這一個字,高燁只敢在夜深人靜獨處時,悄悄地對著風、輕輕地喚著。
如高懸夜空又倒影江心的月,高舉觸不到天,低碰湖面,漣漪蕩漾已無月影可見;又如秋日霜雪一觸碰就化,冬日晨起的唇邊煙息轉眼消散,那美,他終究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