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們」陪我慢遊

幸福的長者，背後都有一雙溫柔無悔的手；快樂的老人，周圍總有一群打屁扯蛋的伴！113年3月的墾丁三日遊，40人近三千歲的同學會，再次見證這個不變的邏輯。

領了敬老卡以後，每次大型的同學相聚都是一場驚嚇之旅，有聽聞癌症開刀，體虛體弱者；有攝護腺問題，尿頻尿急者；有返老還童，怕黑怕鬧鬼者，這些同學自然無法出門，能參加的就像通過醫院的心電圖掃描，各個波形規律、振幅雄偉。主辦的同學還是不敢大意，究竟我們還有兩位腎友、一位輪椅先生同行，除了慎選景點、規劃路線，務求不勞不累，安全第一，但歡樂絕不能減！

北部的同學都是搭乘約8點半直達新左營的高鐵列車，一來不是紅眼班次，二來不到兩個鐘頭即能抵達。板橋站大家下車協助推著輪椅的霞霞，沒想到他安排的有條不紊，行李箱直接放在輪椅的腳踏板上，先生用腳夾著穩固妥當，上車時還有高鐵人員幫忙，安排至特別寬裕的座位。返回座位，列車高速移動，窗外的景色不停的往後移動，好像時光倒流一般，後方座位上受類帕金森氏症折磨的阿隆，似乎又回到初中的模樣，青春洋溢、身強體壯健步如飛！

初中時，教我吊單槓、玩雙槓、凌晨相約在站前的街燈下念書，往事一幕一幕在車窗前閃過。有件事更是難忘，從南投轉來的阿堆兄，双頰紅紅潤潤的，宛如沾露的蘋果，膚色美甚吹彈可破！有天不知何故？邀我和阿隆前往他家一遊！两人笑問家居何處？堆兄信手一指瑞穗的地標：虎頭山，不會很遠啦！鄉下小孩只要有新鮮的事，總是興趣勃勃，星期天透早，兩人便空手出門，一心探訪林深不知處的虎頭山。不懂帶水，也不會有零食，更不會有知書達禮的［等路］了。轉過一個山頭，汗涔涔，又是一個山頭，喘噓噓，帶路的直說快到了，行百里路半九十，為何最後的十里那麼長？是不是被整了？主人家安慰我們，娘會以最豐盛的午餐招待喔！用盡洪荒之力，已過正午時分，終於抵達目地的。哇！山高鎮小，瑞穗全景盡收眼底，蟲鳴鳥叫，枝頭清風隨聲唱和。心曠神怡間，眼前柴屋一座，內部堪稱家徒四壁，屋內陳設僅一張木頭方桌和四條板凳，搭配泥土當地板，清貧猶勝我家數倍有餘！

方桌上一盤苦瓜佐豆豉清炒醬油，堆得像小山一樣，餘溫未退而香氣四溢，陶碗數枚竹筷幾雙橫於桌角，爐灶上糙米飯一鍋，女主人渺無踪影，應該是忙農作去了！小主人招呼我們，餓了吧？阿堆兄大碗的盛飯，招呼我們。心想放山鷄？滷豬肉咧？至少有滷味豆干或清炒時蔬吧？只有一盤苦瓜，會不會太簡樸了！偏偏這盤食物是祖父母的最愛，我的最恨，嫌其外觀，懼其苦味，自小從不肯入口，常想多麽癡愚，美味何其多，為何獨鍾苦澀？但是飢腸轆轆，口乾舌燥，生理的需求遠勝好惡的擇選，生飲涼水一瓢後，即使勁扒飯，閉目大口吃瓜，只求不飢！豈料，口中一股滋味，有溢津提味之功，生滿口回甘之妙，餘韻無窮！一口接一口，小山夷為平地，連汁液全部清光，糙米飯也吃了半鍋。

苦瓜豆豉

記得有位詩人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希望有一段奇遇。我雖未虔誠的燒香膜頂，佛卻應允了我的祈求，在我此生青春年少之時，協同二位好友，在山青林秀的虎頭山上，享受一頓只有一道菜的盛宴，徹頭徹尾的改變我對美味的意涵，深層的透視平常事物的真、善和美！現在看到苦瓜，不管生切、炒小魚干、蒸肉，無不喜愛！如今回想起來，堆兄母親用盡全家最好的資源，款待他的好友，耗盡家裏大半月的米飯，讓我至今仍感念不止！但是這段偶聚，我相信，只有我和阿隆還記得，這世界上不會有第三個人了解，這豆豉苦瓜的滋味豐富了我的味覺天地，也確立了我「不吃苦那來回甘」的信念。只可惜阿隆目前骨骼變形、口腔肌肉萎縮，吞嚥和發聲都產生問題，縱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化作無言的凝望。

思緒方從窗邊的景色收回，已經到了新左營站，領隊拿著大家熟悉的「老伴跟上」三角旗子，一群人到大廳集合，台中、花蓮各路英雄相繼報到。

現居高雄的高兄在大廳歡迎我們，每人送上一份迎賓禮，內含自製雪花酥、沙琪瑪和手沖咖啡包，還帶來一瓶21年皇家禮炮和一瓶頂級葛瑪蘭威士忌，所費不貲。高兄在發禮物時我們還以為他是導遊？有幾位不認識、旅遊打扮的陌生人也收到他的迎賓禮，這也難怪，因為自民國59年畢業後，有些同學已經54年未曾謀面，大家不斷從記憶中重新描繪和連結現今的模樣，很快就嘰嘰呱呱，像初中下課時的教室一樣失序而歡樂！

這次遊覽的是墾丁的風吹沙、龍磐公園、海洋生物館、鵝鑾鼻燈塔、台電南部展示館、高雄蓮池潭，夜宿福華飯店二日。捨棄國家墾丁公園健走、住同一家旅館、景點不多悠閒不趕的行程，都是主辦者體貼溫馨的安排。為了不讓阿隆兄的夫人多添加一點煩惱和勞累，主辦者特別囑咐同學輪流推輪椅上橋樑、下坡道，甚至在南灣的極細沙灘上，也要留下三人六腳迎風踩浪的足跡。另外，輪椅和腎友們的走走停停，更讓大家能悠閒的徜徉在國境之南的溫暖裡，忘懷敘舊、像模特兒般的盡情獨照、合拍、五連拍、跳起來拍，結果三天下來，相簿聚集了1千多張的照片！包括最南端藍天下，可同時觀看台灣海峽、巴士海峽和太平洋的白色鵝鑾鼻燈塔；海生館前陣陣生猛奪人衣帽的落山風；台電展示館內有趣的環形溜滑筒道；大草原上的椰子樹群，都成為我們留影的最佳道具。如果旅行是生命的探索，那麼回憶就是心靈的滋長！因此多拍照，自然是回憶不可或缺的依據。

早上悠閒的自助餐最是讓人難忘，從7點可以吃到9點半，10點才開始去第一個景點，夥伴們優雅的吃，慢慢的聊，跟以往急行軍的旅遊經驗完全不同！感覺它的牛肉薑絲清湯特別可口、生煎荷包蛋無限供應、清蒸南瓜鬆軟香甜、蘋果鳳梨芭樂各類水果都屬頂級、麵包豆漿的品質也不在話下，總共近百道料理，少說也品嚐了一半，真的只有在細嚼慢嚥之中，才能品味出食物的真正滋味！

午、晚餐的標價雖高於一般旅行團的桌菜，卻也不令人驚艷，但是有慷慨的同學，每餐提供瓶裝18天生啤酒、無限量大杯生啤酒，在酒酣耳熱之際，佐以陳年糗事嗆鼻噴飯，誰還記得吃過哪些料理？倒是有一道雨來菇炒蛋：情人的眼淚，頗引人遐思

雨來菇並非菇類，其實是一種陸生藻類，在原住民的傳說中，一對戀人因父母反對而私奔，逃離過程耗盡體力，臨終前這對情人滴下眼淚的地方，長出了雨來菇，因而有了「情人的眼淚」的別號。昔時鄉下，下雨過後有草皮的地方都會冒出雨來菇，也叫草皮菇。口感近似菇類、木耳，入口後即有雨來菇外表的柔軟與滑順，像情人的嘴唇，輕輕咀嚼後，略帶脆度的口感非常特別。

餐桌上帶伴的先生，無不替夫人夾菜添湯，深情款款；隆嫂更是剪刀、叉子道具齊全，所有食物務必剪碎、去骨搗軟，棄其糟粕取其精華，然後一口一口的餵到阿隆兄的口中，並不時耐心的輕促他吞嚥，女人這雙溫柔的手，像南灣的海水能一波一波的撫平沙灘上坑坑巴巴的苦難和憂愁。

另外，參觀廟口老街的時候，老伴們蜂湧著試吃攤商的皮蛋和鹹蛋，當然也不忘吃廟口的綠豆蒜湯品。好吃的綠豆蒜不是蒜，也不是綠豆加蒜頭，而是將熟悉的綠豆去皮，看起來就像是去瓣的蒜片。除了熱食也可以加冰塊，並以湯圓、米苔目、ＱＱ圓等佐料，夏天可是消暑聖品！屏東在地古早味經常做成輕微勾芡的甜湯，在喜宴辦桌時，會用綠豆蒜作為宴席的甜湯，當綠豆蒜上桌時，鄉親們都知知已是曲終人散時刻，可以開始打包了！ 廟口的綠豆蒜甜品超」大碗，老伴們無法單獨吃完，所以都是四人合吃一碗，相濡以沫其樂融融！

綠豆蒜湯品

莊子達生篇曾云「 忘足，履之適也；忘要，帶之適也 」，鞋子和腰帶只要鬆緊適宜，身體自然忘了它們的存在。「忘歸，友之適也」，互融互樂的共遊，讓時間如長河一般沉靜快速的流逝。三天的旅遊在回程的遊覽車上，大家忘情同唱「期待再相會」時，才恍然驚覺已到要分手的時候，不禁悵然若失！突然聽見一陣模糊不清的語音和我們一起同聲合唱，大家紛紛探頭尋找出聲的源頭。旅程總是低頭不語，只用搖頭、點頭回答一切問題的阿隆兄，露出開心歡樂的表情， 張口低唱，令大家又驚又喜！真的，有笑聲的地方就有幸福，有歌聲的地方就是天堂。我忍不住要說：謝謝「你」讓我們看到自己的幸福！也謝謝「你們」陪我慢遊，深深體會優雅自在的旅行經驗！

有歌聲的地方就是天堂

*後記

1、整個旅程沒人身體不適，丟東忘西，讓主辦人惠玲、泰山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豈料在返程的高鐵大廳上，發完「芸芸」請客的類台鐵便當，分道揚鑣後，一個粉紅色的旅行箱和一個隨身背包，無人理睬，千呼萬喚尋不著主人，後來才發覺是花蓮的麗華，已往台鐵月台忘了，急急跑回領取。背包呢？原來是擔心別人之物熱心協尋的美英，在背包之前走來晃去，也渾然不知！

2、火土退休久了，不曉現實生活的步調，出門前才叫Uber ，8點半的車，8點尚在中和，後來在路邊攔車，接美英到車站和泰山會合，衝上高鐵，像按了按鈕一般，高鐵立刻駛出月台！ 3、出發時，麗秋小姐在南港站入口處掃瞄車票的QR code時，閘門一直無法打開。我和守吉以為是閘門故障，請她換另外一個試試看，依然不開，只好請站務人員協助，結果專家一看：你是拿回程的票掃描，當然打不開。是不是人都一樣，一發生問題，老是先懷疑別人出錯！ 回程就更妙了，出了南港高鐵站，繼續搭捷運，她一直在閘口感應，老是不開，我覺得很奇怪，就問：你的敬老卡是不是很久沒有儲值了，她才驚覺她一直拿高鐵的車票在感應，難怪了！ 4.在福華飯店的兩個晚上，大家洗完澡即迫不及待的聚集聊天。在酒吧有最低消費每人一百元，大家點着點着，有點咖啡的、果汁的，最後有點皇家禮炮的，小小一杯不到20cc，要價280元，真的不便宜。還好有七位慷慨的同學解囊贊助，在此一併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