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智宮事變,最終被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李淵對外宣稱,由於收到突厥進襲的消息,是故含長安在內等地進入戒嚴。待到戒嚴終了,一連串的人事命令跟著發布下來。
身為揭發者,更帶兵平亂的李世民,除了丟掉尚書令的官職,竟是一無所得。
一開始,李世民還以為父親要安排他前往洛陽駐守,所以做了這些調動。但幾個月過去,毫無音訊的情況下,李世民再傻也知道有人動了手腳。
石沉大海的,除了調任升職的計劃,還有刀人高惠通的消息。
李世民無可奈何,整日裡只能藉酒消愁。
「喝夠了吧?」
李世民頹廢至斯,即令杜如晦房玄齡等人足智多謀,也是無計可施。最終才想到,請秦王妃長孫夜來試試。
李世民瞄了一眼有名無實的妻子,又是舉杯一飲而盡。
「妳懂什麼。」
在外人面前溫柔賢淑,甚識大體的秦王妃長孫夜,年少時也是個橫衝直撞的性子。
這些年來,她自認做得不差,但李世民始終視自己為無物……兄長長孫無忌不知道多少次勸說過「國事為重」,長孫夜也只好按捺下來。
不過看李世民這樣子?國事重個屁!
長孫夜一撩裙襬,大踏步上前就搶過李世民的酒杯,將杯中酒液潑灑在李世民臉上。
「對,我不懂!我只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就像那年大興城外我們初見那般要死不活!」
李世民一個激靈,彷彿回到了十年之前的小溪旁。
人的一生中,會有多少次這樣一切都崩毀的感覺?
長孫夜還不解氣,繼續罵道:「你心裡惦記著那個女人,為何不拋下一切去吐谷渾尋她?反正你閒著也是閒著不是?反正對你來說,我們不過是……」
怒到極處,長孫夜的聲音不禁哽咽。
李世民也不著惱,只是淡淡道:「皇上正在加強天策府編組為我大唐核心武力,我又怎麼走得開?況且蜀地偏遠蠻荒,除非貶抑,以我宗室身份也不會派任到那。」
長孫夜最討厭就是李世民這種「別人都是笨蛋」的態度。所以她才一直想要表現的更好,更優秀。
「你這麼了不起,怎麼不去當皇上,叫吐谷渾把人交出來?」
長孫夜口不擇言,換成平時,李世民定要大聲喝斥。但此刻,李世民只是隱隱覺得,妻子說得有道理。
李世民下意識答道:「天子是天命所歸,豈是想當就能當的?」
長孫夜一聲冷笑:「天是什麼?天不是騰格里,天是百姓,是萬民!誰能得萬民所望,誰就能當天子,你連這也不懂?」
李世民一愣。天是百姓的說法,他當然也聽過、學過。一時口拙,李世民不自覺地反問:「當天子,是可以爭取的?」
長孫夜第一次見到丈夫這種樣子,不禁得意起來:「當然,否則這十年來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都只是單純的愚昧無知嗎?我看最無知的就是你!」
氣勢正旺,那得見好就收。長孫夜撂下這句話後,轉身便走,渾然不記得自己所為何來了。
李世民只覺得腦袋一片渾沌。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薛舉父子,那確實是傻。
王世充或許不傻,但太過狂妄。
可竇建德呢?劉黑闥呢?
甚至往來過一段時間的吳王杜伏威……李世民突然驚醒過來。
杜伏威不是來交朋友的。他來到長安,來到自己的面前,就是為了成為天子而努力。
即使表現臣服,也沒有放棄。
突然間,各式各樣的往事一股腦湧上心頭。
李世民這才明白:一直以來,許許多多圍繞在他身旁,幫助他的人……
都是希望他,李世民能夠成為天子。
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選擇。
那麼,李世民的選擇會是什麼?
酒醒的秦王,天策府上將,轉頭看向了西方。
「李世民,你會如何選擇?」
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闔上了眼。
如果那年,李世民不死,事情會否還是走到這一步?
肯定的,而且活下來的李世民,一定會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包括我。
李玄霸。
在建成跟世民之間,李玄霸毫無疑問會支持李世民。
這條撿回來的命,早已決定,是要代替李世民而活。為什麼忘記了這件事?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應該繼續往前進的人生。
是李世民沒有走完的人生,也是李秀寧沒有走完的人生。
沒有人知道,那天秦王妃跟秦王說了什麼。但至少,杜如晦對結果很是滿意。李世民不但振作了起來,也開始對於「哪些人支持自己」這事上心。若是有態度曖昧不清的,李世民也會安排見面詳談。
杜如晦從未見過李世民如此積極表態,想要爭取太子之位。
只不過,也讓他對長孫無忌多了幾分戒心。
杜如晦還吃不準,激起李世民雄心壯志的,只是秦王妃?
或是背後另有高人。
而隨著李世民這邊的行動,包含秦瓊、尉遲恭在內的諸將,也逐一被召回京城,回天策府報到。
本來,按照李世民的意思,那是每個回來報到的,都要開一次酒宴。
不過房玄齡表示不可。
這些日子,李世民頻繁的舉動,自然引起了李淵的注意。房玄齡建議,不僅應該等清冊上諸將都報到後再行宴請,更必須通知皇宮。
像這些細節的安排,從來沒有人會懷疑房玄齡的判斷。
只是,天策府裡誰也沒料到,皇宮派來的使者,卻是齊王李元吉。元吉表現得非常熱情豪爽,彷彿他才是宴席主人一般。李世民雖然心中不快,但畢竟元吉是代表天子而來,也不好說什麼。
諸將多不以為意,只有尉遲恭似有所察覺,特意的親近李元吉,誇耀自身戰功。
李世民很快就明白了尉遲恭的用意。
元吉仍是少年心性,叫人纏住了,一門心思便放在了尉遲恭身上,無暇他顧。
如此一來,喧賓奪主的情況,便緩解不少。
不過,李世民還不滿意,抽空湊了上去,對元吉道:「尉遲將軍勇猛果敢,每單騎入賊陣,賊槊攢刺,終不能傷,又能奪取賊槊,還以刺之。屢入重圍,往返無礙。元吉你常自誇善槊無雙,哥哥倒是認為,你要多跟尉遲將軍請益才是。」
李元吉笑道:「天策府手下豈有庸手?不過要論馬槊,長安城中猛將如雲,我可還沒碰上過對手。」
李世民道:「既如此,何妨試試身手?哥哥這就要人備馬取槊,啊,把槊刃去了,免得受傷也好。」
李元吉愣了一愣,不知李世民是何打算。又見尉遲恭上前來,想是要打個圓場吧?
怎料尉遲恭卻是道:「縱使加刃,臣亦無懼……不過齊王遠來是客,為了表示敬意,還是請卸去敬德兵刃為佳。」
李元吉受此輕蔑,心中微慍,只想讓尉遲恭與李世民知曉厲害,遂不拒絕。
片刻準備,兩人立馬上陣,一連交手三回,只見尉遲恭挾緊槊桿,任憑李元吉左刺右突,不但全數避開,更未曾還手。
與會諸將,這時也漸漸看出門道來了,紛紛喝采不止。
李元吉正是氣憤未平,又聽得李世民在一旁道:「尉遲將軍這避槊好俊的功夫!就不知跟奪槊相比,何者為難?」
尉遲恭答道:「奪槊更難,且讓末將演示一番。」
原來李元吉打算趁尉遲恭答話分心,搶攻一陣。但尉遲恭早有準備,話音方落,伸手一推一拉,便將李元吉攻來的馬槊奪了過來。
也是元吉一個收勢不住,竟從馬上跌落,連翻了兩三個跟頭方止。
左右正要搶上來攙扶,李元吉已長身而起,取下兜鏊。
「尉遲將軍好身手,來日衝鋒陷陣定是不落人後。哼,少陪了。」
李元吉卸甲而去,不再多言。
比起氣憤,李元吉更是充滿了期盼。
期盼這英雄匯聚的天策府,落入自己手中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