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fect Days 異國拉麵

役所廣司勇奪康城最佳男主角之作，這就是我對這片的事前認識，其餘一無所知；役所是我很喜歡的演員，這是我看此片的原因。看畢，感受在心卻非電影好看與否 。而影評什麼的，隨便找找網上數不清，而十之有九是讚。在此想記錄的是另一些感悟，關於獨特性的感悟。

先說說廿多年前一部經典：The Matrix。個人很喜歡，相信喜歡此作的人如天上繁星，因相信香港人看 Matrix，會與世界上多數的人感受有些少不一樣。除了故事創新，演員導演都出色，一個歐美觀眾都讚嘆的特點就是「功夫」，都說打得精彩，前所未見！還記得當時我看完此片都驚嘆，驚嘆這套荷里活大片其功夫竟不如TVB的古裝戲。土生土長的香港人，起碼成長於七八九十年代這一大批人，都只會笑 Matrix 的功夫如小朋友打架。功夫片是我們由細長大餸飯的一道菜，只有香港人拍，才有那種味道。

味道，不只是舌尖上的感覺，是腦海的印象。電影都有味道，就如烹飪，廣東菜有廣東的味道，日本菜有日本的味道。試過在英國的日本餐廳，食一碗由東亞裔女士製作的拉麵，不知是食材不同、水質不同、我的心情不同、還是所有都不同，味道就是「沒有日本味」。

Perfect Days 就如這碗拉麵。

在不知細節之下看著這片。役所廣司一如以往出色，拍攝很美，色調與取景也一如日本電影。看到大概三十分鐘左右，一個奇異的感受跳進心裡，起初我也不以為然，心想這電影有些特別，等看完就要查一查導演是誰，了解一下其作品歷史。再看個三十分鐘，一路看到完場，那種奇異感已經大到令我投入不到戲劇。役所一路表演精彩，而且越後越精彩，劇情也沒有失準，配樂也優秀，但我就是投入不到。

或許廿年前，我以功夫片的心態入場看 The Matrix，也會同樣感覺。如果一開始我就知多些 Perfect Days 的其他細節，我會喜歡這電影，這戲確實不差。看畢，我立刻查一查導演何人，也就立刻解開所有疑惑。原來是德國導演雲溫達斯的作品。就如那碗在英國食的日本拉麵。無論製作優良與否，這片就是欠了「日本味」，就是與我原本的期待有落差。

然而這又引申另一個有趣的問題：什麼是「日本味」？甚或什麼是「味」？於毫不知情之下，演員與場景也都日本，何以使我感覺異樣？明明每個日本導演都各有風格，不定於獨門，又與外國導演有何不同了？是人情味不夠？役所細膩的演出，劇本也細節充足；是不夠日常嗎？整套戲都是圍繞主角的日常；是配樂多了英文歌？其實很多日本片都用英文配樂 。

這實在是個極之難答的問題 。戓又如烹調，那道菜明明跟足食譜，吃來卻覺「不夠火候」，何為.「火候」？香港人多數一說即明，但要解釋呢，卻啞口無言 。明明 The Matrix 的武指是袁和平，但演員是洋人，那怕他們如何特訓，也難與自幼練武的香港動作演員比肩，拍出來的武打就是「得啖笑」（盡管其他特技還是頂級經典） 。一個「味」字，包含之廣之大實在難以言喻 ；「日本味」是代表著無數抽象概念 ，也就只能以抽象的形容詞概括 。

然而「味」是否受限於地域？不是地域，而是限於文化 。八九十年代功夫片，戓者叫動作片，可以說是香港獨步，全世界無任何地方可與之比肩 ，日本的武士片只有「一決」，眨眼就比武完；荷里活片就是你我站定，你出一拳，我出一拳。回看港產功夫片，根本就是另一個次元，就算幾十年後回看那些舊片，動作部分也毫不過時 ，再看多少次李小龍至全盛時成龍的武打片也都會讚佩。全世界無數人因港產動作片驅使進入電影圈，香港的精英也走向世界，而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這數十年間，喜愛港片的人由細到大模仿，已不是The Matrix 那種短期特訓，由東南亞到荷里活，那些影迷都已長大成人，進入了電影圈 。由廿年前的 拳霸 Tony Jaa 到新近的 Marvel 尚氣，蘊釀幾代電影人，世界各地的動作片已超越香港。看尚氣時也確實有一刻想「那動作真的很成龍！」，完場再查看才知動作指導真的包括成家班的人。有了港式動作，再加多個傳奇演員梁朝偉，那會有港產味嗎？當然不會，仍是一套標準荷里活片。也就又如拉麵，可知日本人自古只吃蕎麥麵，拉麵其實是中華地區在十五世紀才傳入？但現在又有多少人會說拉麵是中國食物？一碗滿滿日本味道的拉麵，就是以全個日本去造，不單是其麵條來自那裡。

從演員，到動作武打，至到一碗麵食，都只不過是風味的其中一個元素，要有日本味、港產味是必須用上一整個文明去煉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