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外人

紅樓夢第六十三回，怡紅院眾丫頭為賈寶玉辦了一場別致的熱鬧慶生會。隔日正當大家餘興猶存地聊著聊著，寶玉突然發現硯台底下擱著一張粉箋子，上面寫著「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寶玉責怪丫頭疏忽，沒及時告訴他這張拜帖，急急忙忙拿了紙，研了墨，他卻一時不知如何作覆，於是決定找黛玉討個主意。

寶玉在途中巧遇遠房姻親邢岫烟，意外得知妙玉與岫烟曾為十年鄰居，岫烟識字皆為妙玉所授，情分大為不同。於是將拜帖給了岫烟看，岫烟當下批評妙玉：「放誕詭僻，『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還提到妙玉常說：『古人中自魏晉五代唐宋以來絕無好詩，只有兩句好，說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所以他自稱檻外之人』。又常贊文是莊子的好，故又或稱為『畸人』。他若帖子上自稱『畸人』的，你就還他個『世人』。畸人者，他自稱畸零之人；你謙稱自己乃世中擾擾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稱『檻外之人』，是自謂蹈于鐵檻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檻內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寶玉了悟，寫上「檻內人寶玉熏沐謹拜」，親自拿到攏翠庵，隔了門縫投了進去。

妙玉出身官宦世家，模樣出色，文墨極通，經典亦熟，只因自幼多病，父母不得不將她送入空門帶髮修行。因父母、師父先後逝世，而大觀園的攏翠庵也需要個能端上檯面的出家人，於是經由賈寶玉之母王夫人同意，妙玉便被延請入主攏翠庵。除了出家一事，妙玉前半生的際遇酷似林黛玉。但她恐怕是大觀園裡最最不討人喜歡的女子，造作矯情至極。明明是出家人，卻在第四十一回請林黛玉、薛寶釵喝茶之際，炫示自己的古玩奇珍。而劉姥姥喝過的茶杯，妙玉嫌髒不要，同時竟將她平日喫茶的杯子斟與賈寶玉；賈府公子生日，出家人送張拜帖賀壽更是不倫不類。種種塵心未淨之狀，想來賈府諸人皆了然於心，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不然何以寶玉作詩落第，大嫂李紈便罰他向妙玉要一枝攏翠庵的紅梅，而寶玉果然圓滿完成任務。

「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的判詞，其實對妙玉未必公平。惜春原本個性孤介，眼看幾位姊姊不盡理想的婚姻，而家勢由榮華逐漸衰敗，決意常伴古佛靑燈，出家為惜春理性思考後的選擇。但妙玉的芒鞋緇衣，卻未必是她心甘情願的命運。如花少女觸目皆是奼紫嫣紅，一派富貴溫柔景象，她豈能無動於衷？可惜良辰美景終究虛設，外在環境與內心情境的巨大矛盾，讓妙玉舉措可厭卻又引人同情。 略嫌孤僻、未必隨俗的我，被好友界定為社會邊緣份子。這樣的我面對繁忙瑣碎的現實討生活畢竟吃力，我究竟該站在檻內，或是檻外更為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