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愛聽人囉唆

書友提及初中閱讀《神雕俠侶》，很想效法小龍女，於是開始特立獨行、自我邊緣。有時朋友相約吃午飯，還覺得他們打擾了她的思考。那陣子雖然一個人，但她覺得很充實。我隨即回應，「我不愛聽人囉唆」（小龍女語）是吧。她大笑同意。

高中時，同學將八冊袖珍本《神雕俠侶》帶來班上傳閱，大受歡迎，可是借閱得排隊。我懶得排，沒趕上熱潮。不過，後來室友想去租漫畫，沒看漫畫的我湊趣跟去，租了金梁武俠小說。我們放學後的快樂時光，一大半消磨在漫畫和武俠小說，終究我也讀了《神雕俠侶》，很喜歡「我不愛聽人囉唆」時的小龍女，其他還好，詭譎深沈的《笑傲江湖》更吸引我。《神雕俠侶》可算是武俠世界的言情小說，一部份內容是楊過與多位少女情緣糾纏。我喜歡快意恩仇，愛來愛去太沒勁了。

重讀《神雕俠侶》。第五回，古墓派孫婆婆在全真教與楊過諸多紛擾之際，袒護楊過，「老婆子素來不聽外人囉唆」。第六回，由於楊過原是全真教弟子，卻因故私自拜入古墓派小龍女門下，全真教尹治平詢問小龍女，該如何處理此事。禮教風氣濃厚的古代，背叛師門可是大逆不道的敗德行徑，絕非小事一樁。然而小龍女一句「我不愛聽人囉唆」，隨即攜手楊過離去。由於讀者多是楊過視角，孫婆婆、小龍女之言自然大快人心。倘若身為全真教弟子，想必聽來刺心。之後全真教未與小龍女認真算這筆帳，一來因上代淵源不願得罪古墓派，再者妙齡小龍女武藝高強，遠勝諸多全真教弟子，且楊過一事僅為兩派之間的密事，斤斤計較未免小事化大。總之若以昔日的道德標準看來，小龍女未必比全真教占理。

回首前塵，半生庸碌的我，幸而至今尚稱順遂，未惹出大禍。成長階段遭遇諸多橫逆，部份長輩不時諄諄教誨，那時我認為他們不明事理，向來沒回應，但在心裡暗暗地跟自己說「我不愛聽人囉唆」。我又不是小龍女，沒有高強武藝傍身，倘若脫口而出真心話「我不愛聽人囉唆」，頂多發洩情緒，無法改變什麼，反而為自己蒙上頑劣的惡名，惹上無謂的口舌之災，得不償失，過去忍下來是對的。還好有小龍女這句話，讓我在黯淡歲月稍稍不孤單。

生活有殘酷的一面。長輩反覆闡述他們認為的「應該」，反映其自身焦慮。基於親戚情份，他們想協助關係惡劣的我家稍稍改善，卻因無力勸誡始作俑者，只好屢屢要求受害者多多擔待。這應是長輩認為最好的解決之道，但未顧及我們的困境，聽來像是風涼話。多歷世事之後，了解欺善怕惡本是人間常態，勸慰受害者想開一點、別太在意等等，幾乎是社會認可排解糾紛的萬用之法，至今依然，可見長輩先前並未虧待我們。可是我仍覺得，面對他人困難，倘若果真無力相助，不如坦承以告，共面承擔無力改變的當下，就算一下下也好，反而真誠。惟有些人習慣以關心的姿態說教，對別人而言著實沈重。

人際互動免不了總有讓人說教之時。我曾半開玩笑地表示，「我不愛聽人囉唆」，對方一聽是小龍女之言，一笑置之，沒與我計較。 如今年已半百，礙於修為、福慧不足，我未能養成溫暖寬厚的人品。不過仍能自我克制倚老賣老的心態，要求自己未了解內情，絕不輕率發言，別成為愛向年輕人囉唆的討厭歐巴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