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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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同床十年的枕邊人,怎麼可能對一切毫不知情呢?

其實陸小夢也不是都沒有察覺,她見過黃景益對待片場女童星的模樣。女童星大多生得粉雕玉琢,白淨可愛,任哪個大人見了都想憐愛一番,但黃景益在捏捏小女孩的紅潤蘋果肌時,指尖的移動總是比別人緩慢纏綿;在拍拍小女孩的烏黑秀髮時,凝視的時間總是特別專注而漫長。

陸小夢能從黃景益的眼裡,讀出一點渴求的意味,以及極力壓抑仍掩飾不住的興奮感。一開始陸小夢都會告訴自己「想太多了。」但第六感仍然不聽使喚地提醒她

「妳是對的,妳的直覺沒有錯。」

相似的念頭浮現太多次之後,她心裡很清楚黃景益並不正常。

但她從來沒有開口向黃景益提過,那麼多年了,陸小夢總是小心翼翼,連在黃景益面前徹底大醉都不敢,因為她怕不小心戳破黃景益的秘密。

她是如此的善於隱藏和緘默,扮演一個溫順的好妻子,她明白這是她的優勢,即使外面有更漂亮、更年輕的女人,也沒有人比她更適合做黃景益的妻子。

沒有人比她更適合做一個變態的妻子。

記得有一次,陸小夢為了找安眠藥,在無意間打開了黃景益的抽屜,裡頭有一本純黑的相簿,封面上一個字都沒有。

陸小夢打開那本相簿,一副副姣好的身軀映入眼簾,幾乎都是在昏暗或是漆黑的室內所拍攝,模特皆一絲不掛,有的僅僅露出雪白的峰乳,有的只特寫張開的雙腿和漆黑的陰處,但都看不太清楚她們的臉龐。在這樣的鏡頭凝視下,女人僅僅作為一種生物性的存在。

陸小夢嚇得將相簿從手中跌落,跌落在鬆軟而昂貴的羊毛地毯中,她想到了格林童話裡的藍鬍子,女主角因為好奇,在無意間打開那道禁忌的大門,發現藍鬍子殺害前妻的秘密……徹底激怒藍鬍子後,最終死在了藍鬍子的劍下。

一切都還來得及。

陸小夢告訴自己,趕緊將那本純黑的相簿放回抽屜,反覆確認是否和拿起來的時後放在一樣的位子,才放心下來。黃景益回來的時候,只看見陸小夢穿著粉紅色的絲質睡袍,回眸,一臉天真地朝黃景益笑著,婉伸上他的膝,雙臂輕輕環住他的脖頸。

「今天擦得是Dior的玫瑰香水吧,好香啊!」黃景益將頭埋在陸小夢的頸窩,兩人很快便意亂情迷。

「我才不要像藍鬍子的妻子那麼蠢,毀了自己的幸福。」陸小夢跨坐在黃景益身上嬌喘連連,忍不住展露出笑意。

連黃景益都不知道她在為他保密,陸小夢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會保持緘默的女人。




開始與黃景益交往的那年,陸小夢十八歲,是電視劇的女n號,黃景益四十五歲,是多部成名電視劇的男主角。在片場或多或少聽聞他的風評,大家會用一種心知肚明,卻不戳破的語氣揶揄:「景益哥特別喜歡年輕女生,不過,哪個男人不喜歡年輕女生呢?」

確實,天底下有幾個男人不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呢?他們沒說出口的,是黃景益喜歡的方式,還有這些女生到底有多「年輕」。除了這點揶揄,黃景益在圈內的口碑其實不錯,因為他有觀眾緣、業務能力佳、不愛耍大牌、願意提攜後輩,所以製片方和合作同事都很願意容忍他的一些「小缺點」。

其實一開始,是陸小夢先接近黃景益的,她是看他的電視劇長大的,仰慕多年的偶像就站在妳面前,怎麼不叫人心蕩神馳、頭暈目眩呢?

「那個……景益哥,我是看你的電視劇長大的,我真的很喜歡《大明雙雄》裡面的英雄李菁。」陸小夢說完後,不自覺地臉紅了。

此時,黃景益正在和片場別的演員交談,聽見一聲「景益哥」後,轉頭看向陸小夢,他有著古銅色的肌膚,輕微的魚尾紋和法令紋,雙目炯炯有神,黑白分明,浸染些許血絲,薄唇菱角分明,駝峰鼻如同隆起的山脈,即使明顯上了年紀,仍是個精神抖擻的帥哥。

「喔,大家都喜歡他哥李仁,你為什麼喜歡李菁呢?」

「李仁雖然是大英雄,卻讓他的母親、妻子為他守候多年,最後等來一具屍體。李菁背負著反賊的罵名,卻讓家人能夠過上好生活。」

「哈哈哈。確實,站在國家的角度,李菁是叛徒,對他的家人來說卻是好人。」

陸小夢沒想到能跟主演討論他所演的角色,不由激動地紅了臉。

「妳是演小薇的小夢吧!十七歲還長著一張十四歲的臉蛋,可以演小女童,真是老天賞飯呀。」黃景益接著問。

陸小夢沒想到黃景益竟然認得出她,畢竟小薇的戲份非常少。她開心到無法言語,過了良久才低聲道:「謝謝景益哥……不過也很多人說我這不是演女主角的臉,戲路會有限制。」

陸小夢身高僅有155公分,瓜子臉,杏仁眼,櫻桃小口,肌膚白嫩,整個人就像奶酪一般香甜軟嫩。

「我看過太多無人看好,最後走出自己風格的女明星,所以不要輕易給自己限制啊。」黃景益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謝謝景益哥的鼓勵!」陸小夢在心裡想著:「景益哥真是個大好人呀。」

後來直到拍攝結束,陸小夢和黃景益的互動也不多,僅僅加了黃景益的個人私賴,不過對陸小夢來說,能夠每天看見自己的偶像就很滿足了,別的從來不敢多想。但在殺青過後的一個月,陸小夢卻忽然接到黃景益的一則私訊:

「小夢,最近過得如何?我有一個工作很適合妳。」

「景益哥好!最近過得還可以XD。請問是什麼工作呢?」

「有一個拍攝師想拍攝一組純慾風的泳裝模特照片,問我有沒有適合的人選,我就想到了妳,看妳有沒有興趣,如果能增加曝光度,也有機會接到更多戲。」

「我想我可以試試看,不過我從來沒拍攝過泳裝照呢。」陸小夢從來沒有拍攝過性感照,多少有點緊張。

「哈哈哈,凡事總有第一次,妳那麼漂亮,拍起來一定很好看。」

「謝謝景益哥。」

「太好了!年輕人就是要大膽嘗試。如果妳沒有經驗的話,我可以給你一些指導,畢竟我在演藝圈很多年了,看過很多拍攝現場,多少能給妳一些建議。」

「景益哥對我太好了吧。嗚嗚,好感動。」

「下禮拜五20:00有空嗎?我剛好人在礁溪老爺酒店,妳可以帶比基尼來,我們來試拍。」

陸小夢見到這則訊息,雙頰滾燙得像被火灼燒過,她猶豫了片刻後,最後終於發出了:「有空!謝謝景益哥。」

那天剛好是陸小夢的十八歲生日,她以工作為名,推掉了與高中朋友的聚餐,走進了黃景益的房間。

在黃景益面前,小心翼翼地脫掉白色的T-shirt和淺藍色的牛仔短褲,露出豆沙紅的比基尼,在滿是氤氳白煙的室內溫泉,展露出性感而羞怯的姿態。

「哇!小夢妳真的是深藏不露,妳比我想得性感多了。」黃景益露出癡迷的神色,原來陸小夢瘦小的外表下,潛藏著傲人的雪白雙峰。

黃景益拿出攝影機,要陸小夢擺了幾個姿勢,一邊按下快門,一邊連聲讚美:「很好!妳很有天分呢,一點都不像第一次拍攝!」

「妳把其中一條胸罩的肩帶褪一半試試看。」

陸小夢就像乖巧的聲控提線木偶,全程照著黃景益的指示走,她將左邊的胸罩肩帶褪去,小巧的下巴倚在肩膀上,輕咬下嘴唇,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黃景益。

「小夢,我真的受不了了。」

黃景益忽然放下攝影機,快步走向前去,解開陸小夢的胸罩扣子,一隻手用力揉著她的胸,另一隻手則不安分地來回摩娑著陸小夢的內褲。

在陸小夢剛滿十八歲的那刻,黃景益將他龐大的慾望植入陸小夢的體內。

那夜過後,黃景益也只有偶爾會聯繫她,時間永遠是深夜,地點則是旅館房間。陸小夢很清楚她在黃景益心目中的位子是什麼,但她不在乎,對於黃景益提出的任何要求,陸小夢從來沒有拒絕過。久而久之,黃景益找陸小夢的頻率變高了,從一個月一次,到兩週一次,再到一週一次。

有一次他們做完後,黃景益攤在床上抽菸,忽然好奇地問陸小夢:「說真的,我遇過很多女人,妳真的是最乖的,從來不吃醋,也不跟我提任何要求,小夢,妳為什麼可以那麼乖呢?」

「沒有,我很叛逆的。」陸小夢笑著,將下半張臉埋進棉被裡,杏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黃景益。

「妳明明就很聽話,我在床上提的任何要求,妳也都很配合。」

「你有沒有想過,我不是聽話,是你的任何要求,我剛好也都想要呢?」陸小夢輕笑著,忽然撲上去抱住黃景益的脖子,溫柔地說:「也可能是小時候電視看太多,能跟自己的偶像做,我就很滿足了。」

從那天後,黃景益開始會帶陸小夢回自己家,也會帶她去吃餐廳、看夜景、送禮物,被媒體拍到也不否認關係。

過了五年,兩人結婚了。陸小夢心裡很清楚,黃景益不時會在外面偷吃,但她也從來不說破,只是專心做一個溫柔的好妻子。

畢竟她明白,她最大的優勢其實不是年輕貌美,黃景益身邊有太多年輕貌美的女人了,保持緘默才是她的特長。




數十家媒體的攝影機聚焦在陸小夢的身上,刺眼的閃光燈使她看不清前方,只聽得見記者們的呼喊和詢問,還有此起彼落的「喀擦」聲。

「景益確實錯了,犯了不可饒恕的罪,他現在正在深切地反省中。身為他的妻子,我會和他一起面對,對不起。」陸小夢說完後,深深地朝著鏡頭和社會大眾鞠躬。

「道歉有用嗎?反省有用嗎?那些受害者的創傷要誰來賠?」

「妳身為他的妻子,怎麼可能毫不知情,所以妳肯定也是共犯!」

「唉,傻女人,何必為了這種人渣敗類斷送自己的一生?」

「就是有妳這種人縱容,黃景益那種傢伙才不知悔改!」

陸小夢穿過擁擠的人群,群眾的臉龐很模糊,質問卻很尖銳,句句都是對她的指責、不理解、否定,她就像行走在佈滿荊棘的狹窄長廊,無論再怎麼小心都會被刺得滿身是血。陸小夢很清楚,全天下沒有人會支持她的狗屁愛情,就連她的家人也無法理解。

離婚十年,對前妻和女兒不聞不問,早已在外另組家庭的爸爸還特別打電話來「關心」陸小夢,沒有噓寒問暖,一開口就劈頭質問。

「小夢,不是我要說妳。妳怎麼那麼沒有大是大非的觀念呢?就連我身為一個男人,都對黃景益的行為感到不恥,妳怎麼還能夠和他在一起呢?」

陸小夢聽完,只是冷冷地回應:「說實在的,我覺得你是全天下最沒有資格指責我的人。」便掛斷了電話,對於自己的父親,她連聲「爸爸」都說不出口。

相較來說,母親的質疑是最委婉溫柔的了。

「小夢啊,妳最近還好嗎?有事情都可以跟媽媽說喔。至於那個黃景益……」

「媽媽,不用擔心我,他還是對我挺好的。」

「唉,媽媽知道啦,但是想到他犯下這種罪行……」

「我自己的先生,誰能比我更清楚呢?真的不用擔心我啦。」

「好吧,小夢只要知道媽媽都會站在小夢這邊就好了。」

掛掉電話後的陸小夢,蹲在地上哭到泣不成聲,她曾以為自己已經不需要任何情感上的支持,直到母親打過來。

至於比陸小夢小兩歲的妹妹—陸小葵,說來也可笑,陸小葵在倡導性平議題的NGO組織工作,每天都在社群上轉發要黃景益退出演藝圈的貼文,並且正在積極推動修法,希望能夠加重對於未成年性剝削的懲處。

陸小葵並沒有打電話來對陸小夢說什麼,只是傳了一篇探討性侵受害者創傷的文章,文長約5000字,並且附上一則訊息:

「姊姊,雖然說這是個自由的社會,每個人都有權力選擇自己的立場,但對我來說,自由不等於沒有是非,黃景益的行為對我來說,就是無法原諒的是非原則問題。所以……我尊重妳要陪在他身邊的選擇,但我們姊妹就只能被迫站在對立面了。還是祝妳順利,不要後悔自己的選擇就好。」

陸小夢和這個妹妹從小就不算親近,學生時期,陸小夢不愛念書,喜歡打扮自己,和學校裡受歡迎的男孩子出去玩,並且一心一意想加入演藝圈;而陸小葵則是個戴著厚重眼鏡,只知道念書爭取獎學金的書呆子、資優生。

後來,陸小夢高中畢業就進了演藝圈,而陸小葵則錄取台大社會學系,在學期間參與各種社運,並在畢業後加入NGO組織工作。

記得國小四年級的時候,母親曾帶過一個男人回家,說這個男人是她工作地方的主管,平常對母親很是照顧。

「小夢、小葵,叫張叔叔。」

「張叔叔好。」

陸小夢聽母親的話叫了聲叔叔,陸小葵則一言不發,仍舊在打量這個闖入她們家的男人。

「哎呀,妹妹妳怎麼不叫叔叔?」

「沒有關係啦,是我打擾了。」男人在旁邊說。

「不好意思,我們家妹妹比較害羞啦。」母親趕緊打圓場。

雖然忽有陌生男人前來過夜,多少讓人感到不便,但陸小夢不像陸小葵如此排斥,她明白母親亦需要情感上的依靠,是她和妹妹沒辦法給予的,所以陸小夢在努力接受眼前這個男人,盡可能地尋找他的優點。

張叔叔從一週來一次,變成一週來兩次,而後又變成三次,陸小葵一開始很不能接受,但他每次來,總會帶她們三母女去餐廳,送送小禮物,關心她們的生活,態度十分親切,久而久之,連陸小葵都願意喊他叔叔。

「也許這個叔叔,是來拯救我們的。」

十歲的陸小夢忍不住在心裡這麼想,她不想再看到母親的眼淚了,她明白獨自扶養兩個女兒對母親的壓力有多大。

放學的時候,看到在校門口等待的父親們,見到飛奔而來的女兒,露出開心的神色,陸小夢都會很羨慕,但她始終只能一個人花半小時走回家。

「如果媽媽和張叔叔結婚,我是不是也可以……」

但她沒想到的是,張叔叔並沒有想成為她們的父親。

那個深夜,母親和張叔叔在客廳喝酒,陸小夢和陸小葵睡在小房間裡,陸小葵早已睡著了,陸小夢仍藉著客廳微弱的光影,好奇地窺看母親和張叔叔在做什麼,側耳傾聽他們的喃喃細語。

母親似乎不勝酒力,不一會便倒在沙發上睡著了,張叔叔關掉客廳的燈,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滑手機,陸小夢不久後也沉沉睡去。

意識模糊中,陸小夢感覺有雙粗厚的手掌正在摩娑她剛剛發育的乳房,乳頭傳來的刺痛感讓她很不舒服。起初,陸小夢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那觸感實在太過真實,使她不由得睜開了眼。

是張叔叔。

陸小夢像是被下了噤聲令,完全叫不出來,她轉頭看向陸小葵,陸小葵的睡褲已被褪下,露出粉紅色蝴蝶結的白色內褲。

陸小夢想哭卻哭不出來,眼睜睜看著張叔叔粗厚的手掌朝陸小葵的大腿內側摸去。

陸小葵亦被驚醒,露出恐懼的眼神,呆愣愣地瞧著這隻侵犯她的手。

「哇哇哇!變態!你在做什麼!」

陸小葵的反應神經較快,她迅速挪開自己的大腿,使盡吃奶的力氣開始嚎啕大哭,大有不詔告天下此惡人罪狀,誓不罷休的姿態。

「小葵……妳別哭,叔叔只是看妳們太可愛,忍不住摸摸妳們。」張叔叔被陸小葵的哭聲嚇到,也擔心她會引得左鄰右舍前來關心,順勢放開了陸小夢。

「你當我三歲小孩嗎?這是騷擾,你知道嗎?我要跟媽媽說,請你快點離開!」

陸小葵火速站起來,扯著嗓子朝張叔叔大罵。母親終於被這番騷動驚醒,走進小房間,陸小葵便很大聲地告狀:「媽媽!張叔叔是色狼!趁我們睡覺騷擾我跟姊姊。」

「小葵……妳確定嗎?」

「當然啊!他脫我褲子,摸我大腿,還摸姊姊的胸!」

母親一臉驚懼地看向張叔叔,她相信女兒不可能忽然撒這種謊,而且陸小葵的下半身現在確實只有穿著內褲。

「請你離開……不然我要報警了。」

「媽媽!離開怎麼夠!發生這種事一定要報警的!」陸小葵仍不肯善罷干休。

張叔叔不發一言,環顧了三母女一眼,忽然冷笑著說:「報警?妳們有證據嗎?」

陸小葵一時語塞,張叔叔又接著對母親說:「如果讓公司的人知道,妳和廠長女兒的老公偷情,妳認為妳的下場如何?」

「可是……如果你被發現了,你也……」

「我有的是辦法,但妳呢?妳自己想想吧,事情傳出去的話,妳認為妳還會有工作嗎?」張叔叔說完,雙手一攤,露出事不關己的模樣。

「那你想怎麼樣……」

「我給妳三萬塊,妳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怎麼可以這樣子?媽媽!他是壞人!他是壞人!妳不要答應他。」陸小葵仍不肯死心,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卻沒有了哭聲。

但母親卻沉默了,過了很久後,一直靜默不語的陸小夢忽然開口:「媽媽,張叔叔只是摸摸我們而已,就像我們看到貓咪可愛,也會上前摸摸吧?」

張叔叔聞言,笑著說:「是阿,是一樣的。小夢真是個聰明的乖孩子。」

「明明就不一樣……」陸小葵的聲音變得渺小,眼淚也停住了。她的情緒反應從嚎啕大哭,到無聲落淚,再到如今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後來,母親沒有去報警,也接受了張叔叔的三萬塊,但在不久後也換了新工作、搬了新家。而陸小葵一夜之間,從伶牙俐齒變得沉默寡言,和母親及姊姊的關係亦變得十分疏遠,即使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亦沒有什麼交流,彷彿只是室友,上了大學後更是非常少回家,連寒暑假都待在宿舍。

她們三母女從來沒有坐下來好好聊過張叔叔的事情,這是個禁忌的話題,就連當事人都要假裝毫不知情,陸小夢也許是從這件事後,練就了保持緘默的絕佳本事,對她的愛情和婚姻有莫大的幫助。

陸小夢知道陸小葵從大學開始看身心科,因為她在無意間看過陸小葵的藥袋。

有一年回家過年除夕,陸小葵忽然對陸小夢說:「姊姊,我們聊聊好不好?」

「怎麼了?」陸小夢見陸小葵面色凝重,直覺猜到她想聊什麼。

「我也不懂得如何鋪墊,我就直說了吧,我一直很好奇,當年妳為什麼要幫張叔叔說話?妳如果沒有這樣說,媽媽說不定也會堅持報警。」

「報警?」陸小夢輕蔑地笑了一聲,說著:「然後呢?就像張叔叔說的,他真的可以否認到底,而且我們有本錢跟他們提告嗎?」

「但是不抗爭的話,怎麼知道?」

「抗爭然後呢?就算成功好了,媽媽也會被發現是小三,也會丟工作。這就是妳要的正義嗎?陸小葵。」

「如果大家都這樣想,這個社會只會被惡人霸佔話語權。」

「陸小葵啊,妳這些話跟妳台大社會系的高材生同學們討論就好了,我是不懂這些啦,我只知道這樣做對媽媽來說很殘忍。」

「姊姊!妳為什麼要這樣說?」陸小葵站了起來,她沒有生氣,只是一臉受傷地瞧著陸小夢。

陸小夢低過頭,試圖迴避陸小葵的眼神,低聲說:「妳自己想想吧。」

從那天過後,陸小葵再也沒有和陸小夢提過關於張叔叔的事,她們變成了只有除夕夜才會見面的關係。陸小夢只有偶爾會點開陸小葵活躍的社群帳號,看看她還活著沒有。




陸小夢沒有回陸小葵訊息,但她所傳來的5000字文章,陸小夢其實一字不漏地看完了。

說來也奇怪,她就是無法同理這些性侵受害者的心境,即使她是個女性,甚至在年幼的時候也遭受過性騷擾。她也曾想過自己是不是壞掉了,普世價值都告訴妳,黃景益是個敗類、人渣,她在理智上也承認,遠的不說,她很清楚陸小葵這些年私底下看了多少心理諮商,吃了多少身心科開的藥,相信其他受害者的處境亦是如此,但她內心就是沒什麼感覺。

「可能我也病了吧,我也是個人渣。」陸小夢在心裡想著,採訪結束後,她回到與黃景益的家中。

如今的黃景益看起來非常憔悴,曾經炯炯有神的雙目變得呆滯而迷茫,疲倦的眼窩染上一層青黑,就連頭髮也掉了不少,陸小夢坐到床邊,柔聲說著:「我剛剛接受完記者的採訪。」

「他們沒刁難妳吧?唉,真的是牆倒眾人推,這些媒體平日也沒少受我照顧。」黃景益見陸小夢走進來,從床上坐起來,輕撫陸小夢的頭。

其實就連黃景益自己也沒想到,陸小夢還願意陪在自己身邊。一開始和陸小夢交往,也僅僅將她當做眾多女人的其中之一,後來之所以娶陸小夢,最主要的原因是陸小夢實在是「太乖了」。

陸小夢從來沒有主動要求過什麼,也沒有吃過一次醋,鬧過一次脾氣,對於黃景益的所有要求,她全盤接受,並且對黃景益在外的風聲不聞不問。黃景益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完整地包容與接納,所以他娶了陸小夢。

婚後多年,黃景益也曾開玩笑地指著筆電裡的D槽問陸小夢:「妳就不想看看裡面是什麼嗎?」

陸小夢也只是搖搖頭,說:「你想讓我看的話,就會打開了呀。」

「小夢。」

「怎麼了?」陸小夢的聲音依舊很溫柔。

「妳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呢?我可是個人渣啊。」

「但我就喜歡人渣啊。」陸小夢輕笑著,將全身倚靠在黃景益的胸膛。

「小夢,我很好奇。」

「好奇什麼?」

「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我是個變態?真的是從媒體開始報導之後嗎?」

「嘿嘿,這是秘密喔。」陸小夢輕笑著,以櫻桃小口湊近黃景益的耳畔,柔聲說:「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夠了。」

「什麼?」

「現在,你終於完全是我的了。」

慘白的燈光下,陸小夢的黑眼圈顯得特別青黑,唇上也不見一點血色,她伸出雙手,與黃景益的十指緊緊相扣。那是一種決絕的姿態,即便此時窗外大樓傾塌,天崩地裂,也與她無關,只要能夠緊緊握住黃景益的雙手,便什麼也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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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知夢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對他而言,這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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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搜索了數十個智慧物種,詳細的觀察了它們的夜生活。宇宙真的很奇妙,宇宙之大,無奇不有。他在這一晚上看見了蟲族文明、機器文明、軟體動物發展出的文明、甚至還有水文明、火文明等純粹能量體構成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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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我怎麼都走不出的雪山,每個過路的人都會給我兩個銅板,然後問我相同的問題,在我活過的五年裡,雪山,銅板,鐵匠和打鐵聲,老闆娘和客棧,這些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直到那個男人出現,他說他掌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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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等到了這天,在房東爺爺的引介下,我們總算和"日本妹"第一回合"面對面"的接觸啦!!!
「幫我仿簽名,我昨天考爛了。不敢給爸媽簽,謝謝」 「我也要,感恩」聽到一個同學的請託,另一同學也附和著。 他從不會拒絕別人。 「你真的好厲害,老師從來沒懷疑過你模仿的字跡,你的畫也很傳神,就如同真實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