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之二
左勳
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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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掉的人最討厭了。
我常想起瑋薇說的這句話,我總奇怪為什麼瑋薇(或許絕大多數的人亦然也不無可能)如此無法接受死亡?甚至是害怕。
難免我也問自己,當初是不是做錯了?直到我從韓國回來以後,在信箱裡發現瑋薇寄來的名信片時,才終於鬆了口氣。
給我最重要的朋友--左勳:
お元気ですか?私は元気です。
來到倫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要寫張明信片給你,差不多是行李一放下就馬上跑到街上去買張名信片的那種程度,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要這麼做。
相信嗎?我竟一個人了下飛機就獨自搭計程車按著地址去找了倩,感覺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連電話也不打的、就直接跑到同學家去按門鈴那樣,好懷念哦~~
過去我可是個連台北都踏不出去的傻蛋呢!不過我喜歡現在的我,託你的福,真的;因為遇見了你,所以我才能逐漸變成現在的這個我,懂我意思嗎?希望你懂。
。
倩覺得奇怪幹嘛不叫她去接機就好,其實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或許只是因為反正離開台灣的時候沒有人送機,所以到了反正也就沒需要被接機了吧!不要懷疑我就是在抱怨你,怎麼先走一步也不知會一聲呢?聽店裡的人說你回韓國去了,你這傢伙,總是比我搶先一步,算你狠。
不知不覺就寫了一大堆字,這張名信片快擠不下了,相信你看的很吃力吧!本來想乾脆換張信紙寫封信算了,不過總覺得旅行中還是寄明信片比較合適氣氛哪!
隨信附上在倫敦的第一張照片,旁邊那個笑的很做作的女人就是我常提起的學姐:倩。
再寫信給你。
Yours瑋薇
From London
給我最重要的朋友……
給我最重要的……
朋友……
朋友。
怔怔的望著這張被字跡所塞滿的信息,我一會看著名信片,一會比對著照片,試著想像這些拉拉雜雜的字化為簡簡單單的:WE ARE MARRIED。不過怎麼就是很難辦到。
瑋薇和那女孩到底是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吧!雖然長的真的好像。
吃力的讀完信(瑋薇的字很可愛,但是很難看得懂)之後,我獨自發了一會兒呆,本來是想回封信給瑋薇的,不過卻不知道該寫些什麼好,所以還是決定先抽根菸再說;然而當菸抽完了之後,原本想提筆寫信的心情卻也完全的消失殆盡了,索性就把這根菸蒂寄給瑋薇吧!只是這樣的做法會不會太詩意了?
答案是會。所以我並沒有這麼做,我畢竟是個再現實不過的男人。
我是我,我是左勳,左勳的左,左勳的勳。
把名信片塞回抽屜的最底層妥當收藏,而瑋薇那張笑的很開心的照片則放進皮夾裡,然後我前往我的咖啡館。
在途中,我不停不停的回想著這次回家時和左爸有過的那段對話:
「爸,說真的,你會恨媽媽的不告而別嗎?」
「如果用憎恨的態度來想的話會比較合情合理吧!但說真的我完全恨不了她。」
「那、會想她嗎?」
「慢慢的比較不會想了,不過真的很希望她過的好呀!是個很好的女人哪你媽媽,雖然確實是任性又我行我素了點,不過我就是喜歡那樣的她呀!」
「我在想呀……」
「嗯?」
「媽那時候會不會只是單純的想去過過自己的生活了?」
「怎麼突然這麼想?」
「這是一個女孩給我的感覺,當她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個當下我突然想起媽媽。」
「好像有點道理哦。」
「嗯。」
「我說小勳呀。」
「什麼呀?」
「愛是知道什麼時候該放手。」
「你真這麼想嗎?還是只是老頭子在說漂亮話而已?」
「真的啦!因為不這麼想的話人生實在過不下去呀!」
「……」
「幹嘛哭呀!難看死了。」
「爸……」
「嗯?」
「你會害怕死亡嗎?」
「活著都不怕了,死了有什麼好怕的?」
「說的也是,有時候我真覺得我比較像你耶!嘖!不過還好我長的比較像媽媽。」
「呵!有空常回家啦!老頭子一個人怪孤單的。」
「有空來台灣啦!兒子現在也變成一個人了。」
微笑的望著我,好一會、左爸才又說:
「只要有老爸在的一天,你就不可能是一個人,知道嗎?」
「那你要活久一點啦。」
「呵!秋天過去了吧!」
「對呀!冬天來了呢。」
「明天可能會下雪哦。」
「爸,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左爸開開心心的笑著,隔天醒來的時候,我看見那老頭子很吃力的給壁爐添木柴,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我突然很想好好的抱一下我的爸爸;於是我就給了左爸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結果那老頭子直嚷嚷著噁心死了,不過卻沒有想要掙脫的意思。
「一大早的撒什麼嬌呀!幾歲的人了你。」
「爸爸就是用來撒嬌的呀!不然我搭那麼久飛機回來看你幹嘛?」
我們都很開心的笑著,笑的眼淚都掉了下來。
咖啡館--
來到咖啡館和晚班的店員交接完並且約定好了明天的火鍋聚會之後,我一個人環顧著這座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的熟悉咖啡館,我把瑋薇的照片拿出來試著對她說話:
「喂!秋天過去了哦!」
……。
瑋薇並沒有回答我。
這就叫作寂寞嗎?想說話的時候卻沒有人可以回應?
--我一直覺得那個人用徹底的改變傷害了我對她的感情。
--我覺得他用他的死亡傷害了我。
妳們為什麼都要用受傷的程度來衡量愛情的深度呢?
學不來重慶森林裡對著毛巾肥皂說話的梁朝偉索性學學裡頭的金城武,那個女朋友在愚人節向他提分手,於是決定一邊每天買一罐五月一號過期的鳳梨罐頭、一邊決定等到五月一號鳳梨罐頭都過期時,就接受那並不是個玩笑的寂寞警察。
不過我並沒有學他去買鳳梨罐頭來吃,因為我生平最討厭的水果就是鳳梨,我始終覺得鳳梨長的很邪惡,我學他做了一個決定,我決定我要愛上從現在走第一個走進這咖啡館的女人。
午夜前的十分鐘,我看見陌生人走進咖啡館裡。
我看見陌生人走進我的人生。
「你幹嘛把鐵門拉下來呀?」
這是她開口的第一句話。
「因為我作弊。」
「什麼作弊?」
「我想第一個走進來的女人是妳,而不是穿著雨衣戴著假髮和墨鏡的奇怪女人。」
「你真的很怪。」
「我知道。」
「怎麼去那麼久?」
「因為順便回家了一趟呀。」
「火星嗎?」
我們都笑了!沒有過去,沒有死亡,只是笑,只有笑。
凝望著陌生人,我決定問她一些很重要的問題:
「妳喜歡韓國嗎?」
「還可以。」
「妳怕冷嗎?討厭雪嗎?」
「不會,我討厭熱。」
「那可以幫我個忙嗎?」
「看情況。」
「我想把這咖啡館整修一遍,妳可以幫我這個忙並且來當它的女主人嗎?」
「你這是在追我嗎?」
「難不成這聽起來像是在找話聊而已嗎?」
「你難道不想問問去了紐約的她的事嗎?」
「都過去了不是嗎?」
「說的也是。」
「所以呢?可以請問芳名了嗎?」
「我叫小雪。」
「是個會幸福的名字哦。」
「因為有左勳一起嗎?」
「是呀。」
是呀。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