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之二
左勳
我相信幸福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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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瑋薇那個笨蛋帶著沈重的黑眼圈來咖啡館時,我就知道情況不妙了。
「妳還活著嗎?氣色怎麼差成這樣?」
「失眠囉。」
「因為那通電話?」
瑋薇不承認也不否認,面對這樣的瑋薇,忍不住我嘆了口氣。
「一大早嘆氣對身體不好哦。」
顯然瑋薇是試著想要幽默來化解這誰都清楚感覺到逐漸沈重的空氣,但此時此刻的我實在完全笑不出來,直接了當的我問:
「妳為什麼不乾脆換電話號碼?」
「因為這樣就屈服換號碼的話,那我豈不是一點尊嚴也沒有嗎?」
忍不住我又嘆了氣,比較長的一口嘆氣。
為什麼?因為我懂瑋薇,懂她為什麼固執地讓那電話持續打來的理由。
「妳其實是在想他哪天會再打電話來吧?」
「誰呀?」
「妳知道我指的誰。」
這次換瑋薇嘆氣了:
「不是吧,都過那麼久了,要打的話早就打了。」
「妳還想他嗎?」
「並沒有。」
「那幹嘛不認真找個男朋友?」
「這種事又不是認真就辦的到好咩。」
「說的也是,像我也不頂認真的,倒也從來不缺女朋友,沒辦法,我太有魅力了吧!哈!」
「你那些只能算是性伴侶還稱不上女朋友吧!」
「那也沒什麼不好呀!看到漂亮的女人就想追的道理就像是看到新開的餐廳就會想試試看一樣,我只是忠於本性而已。」
「但老了怎麼辦?老了總是需要有人照顧有人陪伴吧?不要說女人會想再和變成老頭的你上床,我看就是連小狗都不會想要陪你終老吧。」
「我沒想過那麼遠的事情。」
我說。
但其實我說謊。
我真的也怕一個人孤單的終老,或許還會像瑋薇說的那樣,到時候就是連我自己養的狗都不會想要理我。
那麼,為什麼不願意找個值得陪伴的女人安定下來?
原因其實很簡單,我不想要像爸爸那樣,原以為找到了一個想要和她共度此生的女人,也確實結了婚生了子,成了家也立了業;在經濟方面並沒有任何的問題,夫妻相處上雖然難免會有爭執,但嚴格說起來是還不至於到無法挽回的那種地步;身邊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認為這是再幸福不過的家庭,雖然沒問過對方的意見,但對於能夠維持不變的廝守到老的這件事情倒也挺有把握的。
本來以事情會就這樣順利的進展下去,但誰曉得有一天,她出了遠門,莫名奇妙的打了電話回來說想多停留幾天,接著乾脆就說不想要再回家了,只寄了一封上面簡短寫著「我要去美國,不要來找我」的航空信件,然後就消失的一乾二淨了!
簡直就像是直接從人間蒸發了那樣,一點預兆也沒有的,突然的,就走了。
真的是突然的。
所以我才會更期待世界末日的到來,這樣我就不須要去面對所謂孤單晚年的這件事情了;我寧願我迎接的是世界末日的盛況而不是我的晚年,我每年的生日願望都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趕快等到世界末日的到來。
「你真是我遇過最莎曼珊的人了!」
瑋薇總是這麼說我。
她常說我簡直是HBO影集『慾望城市』裡莎曼珊的現實男人版,以前我通常會將這視為瑋薇對我拐彎抹角的讚美,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今天卻覺得特別不是滋味。
不,其實我想我知道為什麼,我清楚的記得有一集是床上高手莎曼珊遇見了真愛於是變成愛情低能兒,那集在別人看來可能是樂的哈哈大笑,但在左某人我看來簡直像是恐怖片兼災難片。
而現在,我懷疑我的災難就要到來。
「今天來我家吃火鍋吧!」
「左爸又寄了道地的韓國泡菜來孝敬兒子啦?」
「沒錯。」
瑋薇開開心心的笑著,凝望笑著的瑋薇,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幸福這兩個大字。
災難哪災難!
於是等到下班之後,我們就先到超市買食物,我們兩個人推著車在這偌大的空間裡優優哉哉的閒逛著,看著瑋薇專心挑選牛肉片的時候,我試探性的問道:
「妳相信男女之間真有純友誼嗎?」
「真不像是會從大情聖左勳嘴巴裡出現的問題欸,幹嘛問?」
「瑤瑤前幾天問我的。」
「瑤瑤是誰?」
我也忘了瑤瑤是誰。
「是哦,那你怎麼回答?」
「我說男女之間其實是一種持續性錯過的單戀,真正的純友誼是不可能存在於男女之間的。」
「果真是左勳式的回答。」
「怎麼說?」
「模稜兩可,不負責任的漂亮話呀。」
「其實是從日劇抄來的。」
「哦。」
然後瑋薇仔細的檢查啤酒上面的賞味期限,沒想再繼續討論這個問題的意思。
末了,當我們排隊等著結帳的時候,我繼續再裝作又漫不經心的說道:
「妳看我們這樣像不像是老夫老妻了?」
但結果瑋薇很不理解似的望著我,彷彿此刻站在她身邊的不是我而是一個火星人那樣。
也罷。
把我店裡的員工都找了來、留下我一直就看不順眼卻還想不到藉口叫他滾蛋的那個倒楣蛋獨自留守之後,我們開始進行這每個月一次的火鍋之夜兼員工聚會。
雖然說主題是火鍋但其實主角是啤酒,當大家相繼到齊之後,我們開始沒命似的喝著啤酒,在一陣酒耳熱兼被左爸的手工泡菜給辣的七孔差點生竅『他們,我個人是覺得不過小兒科罷了』之後,其中一個新來的小弟弟工讀生提議氣氛這麼好最適合來個真心話大冒險了!
我懷疑他是不是收到我的暗示了、否則怎麼會替我設了這麼好走的路呢?
在頭殼壞去竟想幫他加薪之後,我首先回應、說了個自認為很帥的開場白:
「我其實是來自於火星,這幾天是我的族人來地球看我了。」
「吭?」
這是他們每個人的反應,而至於瑋薇則是:
「你真的很冷耶左勳!這樣別人捉不到你的笑點啦!」
然後每個人都樂的哈哈大笑,怎麼瑋薇這句話的笑點就很明顯嗎?
「其實我喜歡瑋薇很久了。」
有點緊張的、我說,而這下子每個人笑的更樂了!甚至還有人唱起早已經作古的老歌:你從不知道我想要的不只是朋友~~
什麼情形現在?白白糟蹋我左某人生平第一次的真愛告白。
也罷,我只好把話題轉到我最拿手的世界末日去。
舉凡外星人入侵、冰山融化、慧星撞地球、核戰爆發、飢荒旱災……這些的全被假設過了,但就是不夠盡興的、非要他們再想出新的創意來不可。
當他們想到頭皮發麻並且也醉的差不多的時候,我瞄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另開話題的問著大家:
「你們想今天那通電話會不會又打來?」
於是包括我在內的我們大家開始興高采烈的下起賭注來,人類就是這樣什麼都能賭,竟空虛到連感情都拿來賭。
十二點整,瑋薇的手機準時響起,我們大家一陣歡呼或者慘叫的收錢付錢,當瑋薇搖搖晃晃的起身想接電話時,我一把搶過電話、醉醺醺的嚷嚷:
「你敢再騷擾我的女人試看看!」
掛了電話之後我咧嘴對著瑋薇傻笑,我們所有人都跟著放聲大笑,笑的眼角幾乎都流出滋潤的眼淚了,到了最後彷彿是發洩似的,為了笑而笑。
有的時候,很多的時間,必要的時候,麻醉的確是比清醒來更令人好受些吧。
那是一種情感上的分裂,一部份的我膽怯的希望兩個人能夠一直這樣下去,永遠不要變;可另一部份的我卻又貪圖著總有一天,她能夠明白我對她的感情。
睡前我最後想起這一段話,我好像最後望了瑋薇一眼,我期待她能入我夢裡來,如此一來我便能正正經經的告訴她:真的真的,我喜歡她好久了。
隔天我我宿醉未醒的張開眼睛,看見其他人還狼狽的攤在屋子裡的每個角落,而瑋薇則是縮著身體落在床角,當我試著起身時不小心將她給踢醒,於是瑋薇迷迷糊糊的跟著起床。
「醒啦?」
「嗯。」
「我陪妳回家吧!」
「好呀。」
和瑋薇並肩走在清晨的街道上時,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的竟緊張了起來,我想那大概是因為又感覺到災難的關係,不,或許還有幸福的可能。
清了清喉嚨,我試著顧左右而言它的說:
「呀呀~~夏天已經過去了呢!」
「是呀!秋天已經來囉。」
算了!還是單刀直入才像是我左某人的作法:
「那、妳昨天有聽清楚我的話嗎?」
「世界末日?」
「拜託,我說的是我對著妳手機吼的那句話啦。」
沒想到瑋薇那笨蛋聽了之後的反應竟是手忙腳亂的翻著背包找她手機。
為什麼讓我動了真心的對象偏偏卻是這個小笨蛋呢?
嘆了口氣,我又說:
「我說,妳是我的女人,妳對這句話有什麼看法沒有?」
「你在開玩笑對不對?」
「不對。」
「那我知道了,你還在醉對不對? 」
我只得正經了臉色,定定的望著瑋薇,問:
「要怎麼說妳才相信我是認真的?」
面對我突然的認真,瑋薇顯得很是不知所措,像是在打馬虎眼,說:
「哎!這事來的太突然了。」
「怎麼會突然?我都喜歡妳這麼久了。」
「……」
「還是妳忘不了他?」
這下子換成瑋薇嘆氣了,因為那或許是因為瑋薇自己也也不曉得這個問題的答案。
「那時候妳也是這樣沈默,所以我才會發現我吃醋我在乎,所以發現我不想再假裝了!對、我一直喜歡著妳。」
「但--」
「記不記得有次妳問我老了怎麼辦?我說我沒想那麼多,但其實那只是逞強,或者說是逃避這個問題,那天回去之後我想了很久,我真的不想一個人孤單的老去,就像妳說的那樣、連狗也不想理我,我希望有人陪我一起慢慢變老,而且我希望那個人是妳,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
「但為什麼是我呢?明明你遇見過更多條件比我還優的女人呀!」
「但沒有人像妳愛他那樣的愛過我。」
沒有人為我這樣愛過,妳懂我意思嗎瑋薇?
「我不知道…我怕。」
「怕什麼?」
「在我最熬不過的時候總是你陪在我身邊,但如果對象換成是你讓我受傷的話,那到時候我還有誰陪?我……真的怕。」
「妳為什麼對自己那麼沒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