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潤之春：河內

三月初跟朋友去了一趟北越。計畫是以河內為起點，再前往沙壩與下龍灣。

我對河內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好。我們搭乘計程車前往市中心，車窗外的天空灰濛濛的。三月初春，空汙籠罩全市，人和景變得一片朦朧。這樣的場景一路持續到我離開的那一日，竟無二致。

然而，朦朧之下的煙火令我驚喜。

車行將近一小時後，我們抵達老城區，道路開始變窄而蜿蜒。天色忽然暗了下來，街道上的店家紛紛亮起燈來，各種古色古香的燈飾將街邊談天說笑的男女照亮，如同一齣充滿年代感的皮影戲乍然登場。從黑暗走向斑斕，我的心有一部分似乎也跟著被點亮。

第一晚，我們僅僅在河內停留了兩個小時。先是吃了一碗河粉，而後拖著行李箱在街上東閃西躲著車輛。在河內的老城區，人行道塞滿了摩托車、腳踏車跟各種你能想像到的障礙物。行人只能走在馬路上，與車輛維持親密而曖昧的距離。我們走過華人寺廟跟哥德式大教堂，它們一同矗立在河內幽深的夜色裡。就是這樣短短的一兩個小時，不知為何留在我的心中，引我暗生嚮往。

兩天後，我們從沙壩回來，那裡也沒有好天氣，山城雨霧紛飛，遊人徒留狼狽。河內以滾滾紅塵迎接我們，這裡溫暖熱烈，老城區的小吃與殖民建築、絡繹不絕的摩托車與白人背包客、當地人們的生活和諧交織。街道灰塵四散，卻抵不住日常鮮活的翻騰。

有些城市因為寧靜而令人喜愛、放鬆而令人神往，而那不會是河內。

河內是鬧的，卻又不是曼谷或胡志明那樣生龍活虎的鬧，它是帶著泛黃年代感的一幅永不止息的市井圖，流動中不急也不躁，讓人處於其中又興奮又矛盾，想要尋求片刻寧靜，離開了又會懷念。

當然也不得不提，河內的吃。對我而言，河內老城區也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各種美食近在呎尺，牛肉河粉、烤肉米線、法棍麵包，老店世代傳承，當地人也愛吃，因此它們不貴，又有經典的味道。外國遊客尋香而來，當地人太過習慣與來自世界不同角落的人同桌而食，這是河內另一個常見的和諧畫面。老城區這個小小的天地是一個充滿默契的美食共和國，吃就是凝結之力。

綿綿的雨絲飄盪在空氣中，持續數日。雨與灰塵讓河內的房子掛著烏黑的污痕，長滿青苔，像是無聲的悲泣，使得老房子更顯出斑駁的美——尤其那些法式殖民風格的別墅、與華僑遺留的老屋。古時候的房子就是好看啊——河內有很多這樣的房子。

傍晚，城市的霓虹燈亮起，將還劍湖點綴得奼紫嫣紅，在雨霧中顯得哀傷。有堅持在細雨中慢跑的人，也有情侶躲在湖畔的牌樓下細語呢喃。我慢慢走過湖邊，很少有這樣的雨——涼爽卻又不致寒冷，輕細如蠶絲——讓人可以不撐傘的行走，像走在童話裡。

只是在雨天，本就接踵的老城區考驗每個人的耐心。平常就已緊張的交通此刻打結成一團，喇叭聲此起彼落。行人不僅要躲避車輛，還要留意腳下的泥濘，直到找到自己的一處安身之地，寄身室內，方能長呼一口氣，讓全身的細胞放鬆下來。

我穿越人群與車陣，終於回到飯店。對面酒吧的音樂一直響到晚上十一點，然後在瞬間一片寂靜，像是有人啪的一聲，關掉某個按鈕一樣。這是東南亞旅遊勝地城市不變的基調。河內的夜也是世界的。

濕潤的春日像是永遠不會結束。一種懷舊與依戀之情悄悄增長，雖不強烈，卻在在我的心頭長出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