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生活的第一天,母親說要去「朋友那裡」。
母親有很多朋友。
平時話不多的母親,那天幾乎沒說話。
母親帶著塞滿大瓶子的逃亡資金和年幼的我,從近鐵山田線櫛田站到宇治山田站,然後在搭乘特急電車前,給我買了一個100日圓的日清杯麵醬油口味。母親的表情很嚴肅,她的臉頰上浮現出堅決的神情。她的沉默在我心中沉甸甸的。
宇治山田站有兩層樓高,樓下有幾家商店。雖然人不多,但還是有人來來往往。母親依舊無言,還買了一本400日圓的《週刊少年Jump》。店員也沒想到眼前的這位女士昨晚剛犯下未遂殺人,只是照常辦理業務。
我從後面看著正在結帳的母親,幼小的心中開始有些擔心,也許明天錢就花光了,所以我說「不要漫畫」,但母親笑了笑,讓我拿著杯麵和Jump。
當我從母親手中接過這些東西時,我才意識到從早上起我什麼都沒吃。比起飢餓,我更擔心的是我們將去哪裡,父親去了哪裡。母親什麼時候把狗帶回山裡了。我的腦海裡充滿了疑問,飯這件事已經完全拋在腦後。
我的腦子裡全是關於錢的擔憂和目的地在哪裡,還有那隻回到山裡的狗的事情,對於拉麵和Jump,我其實毫無興趣。
我雙手抱著杯麵,跟在母親後面,她一次也沒回頭,就這樣上了電車。
電車上的給水器注入熱水後,我們坐在指定席上。窗外春天的陽光和綠意盎然的田園風景展現在我們面前。
「媽媽也一起吃」
我問道。母親一邊吸著煙,一邊笑著說「你吃就好」。那笑容與平時不同,帶著一絲疲憊和悲傷。從那天起,母親在我面前很少吃飯,總是手裡拿著啤酒或香煙。母親的沉默讓我很在意,但我什麼也沒說,開始吃起拉麵來。我們並肩坐在橫排的座位上,母親看著窗外流逝的風景,吸著煙,而我用塑料叉子吃著拉麵。那沉默和煙彷彿象徵著不安和對未來的不透明感。
對金錢的不安也促使我不敢浪費,拼命地吃著拉麵。然而,當時的我的胃袋還不夠大,喝不完湯。我問母親「一起吃吧」無論多少次,她都一口未吃。我不會讀字,請她「讀漫畫給我聽」時,不會讀日文的母親只是溫柔地笑著。
看著喝不完的杯麵湯裡漂浮的蔥和油,我漸漸感到困倦,終於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睜開眼睛看到一個陌生的天花板。意識到這不是夢,心裡有點難過。注意到我醒來後,幾個陌生的叔叔阿姨和一對小學生模樣的姐妹紛紛對我說「早安」。
雖然不太明白狀況,但我還是打了招呼。
「在下鋪睡吧。」
穿著黑色襯衫和高腰長褲的叔叔對我說。
「媽媽呢?」
「她去工作了。」
房間很明亮,兩個小女孩在玩耍,很熱鬧也有點吵。
但窗外已經天黑,我即使年幼,也立刻明白已經是夜晚了。
既然媽媽去工作了,那也沒辦法,我吃了叔叔阿姨準備的飯,又睡著了。
早上醒來後,母親介紹了她的“朋友”給我。穿著和昨天差不多的衣服,面容很兇的叔叔是個黑社會成員,而那位阿姨是他的妻子。我不太明白什麼是黑社會,但我覺得他比外表看起來溫和。長大後看北野武的電影,發現裡面有很多像我小時候常見的那種叔叔,心中莫名覺得懷念。也就是說,他們是那種昭和風格的黑社會。
母親的朋友對我很溫柔,但他們的生活氣氛對我來說有違和感,讓我感到不自在。後來,和那對姐妹玩耍時,我聽到電話裡有人說
「你的老公打給我電話了。」
母親聽到這句話後臉色蒼白。我注意到她的變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從她的表情中感受到事情的不尋常。然而,到晚餐時間,母親又恢復了平時的模樣。
這時,我已經無法回想起父親的臉甚至是他的身影了,奇怪的是,比起父親不在,我更擔心母親。但與其說是擔心母親,不如說我更喜歡和比我大一點的姐妹一起玩「森林家族」,因為有溫暖的被子和飯吃,所以並不覺得不便。然而,這個家過於溫暖和友善的氛圍,讓我心裡有些不安。我想「這就是普通的家庭嗎?」但比這更讓我在意的是,那些女孩用我不習慣的東京標準語說話的腔調。我隱約明白了那種違和感的原因。玩累了之後,我又睡著了。
早上,母親叫醒我,連早餐也沒吃就說「我們出門吧」。看到已經整理好的行李,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在我還沒來得及記住姐妹的名字之前,我們就離開了那個家,也沒能告別。
母親默默地走著,我拼命跟在後面。冷冷的早晨空氣刺痛著我的臉頰,靜悄悄的街道上只有我們的腳步聲。「我們要去哪裡?」我小聲問道。母親沒有回答,但她手上的溫暖給了我安心感。母親的沉默,似乎表明我們再次踏上了新的逃亡之路。
母親,再次帶著我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