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到學校的時候一個人也不認識,相較於她習慣的台灣的人情味或在昂傑混合著非洲熱情的房東家的溫暖,這裡的人是冷漠的。剛入學的一個月,她沒什麼朋友。同學們剛開始好像各個自帶透明圍牆,再加上他們天生輪廓深,隨處可見可以直接上雜誌的美,讓人覺得不可高攀如雕像般的精緻外表散發出的高傲冷漠疏離氣場,是還不認識他們的時候她經常有的錯覺。但是後來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這些人不是冷漠,他們只是慢熟,超級慢熟。她後來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常常莞爾,法國人對人卸下心房成為朋友的時間可能是美國人的十倍甚至更久,像蝸牛一樣慢。在美國一個校園晚會剛認識的人一杯啤酒後可以跟你聊得像多年不見的親戚,隔天上課又一副你是哪一位啊的姿態,而在法國可能上課了三個月都還是覺得鄰座這位活動雕像的包裝還沒拆下,但是如果有幸被法國人認定為朋友,那是可以長達多年的真誠情誼。
她忘記了那時究竟是怎麼的,補考不通過就得直接退學的消息很快地傳到了一些同學們的耳裡。她不知道是不是出自扶持弱小的本能,同學們知道了她的危機之後,原來如雕像般的石膏外表開始龜裂,流露出了關心,借筆記的借筆記,幾個乾脆直接提出替她補習的建議。她記得有個剛結婚的同學,周日丟下她的先生,直接開一個小時的車到學校幫她補習。就這樣,靠著同學們的強補和精華筆記,她低空飛過了補考留了下來。
她是當時學校唯一的台灣人,荒郊野外的學校也沒什麼台灣人會來,經過了那次的救援行動,法國同學們索性將她納入了夥伴的行列, 除了學科的筆記支援,她見識到了這所學校在各大學府間赫赫有名的校園派對。研究所的課程緊湊,平常報告作業考試堆得滿滿的,但是到了每階段的大考完,就會有一晚平常嚴肅的教學大樓被封起來,搖身一變成為超大型派對場地。學生會會請來DJ弄音響燈光還有無比豐富的吧檯區,她記得有一次只要付入場費拿個杯子,酒類無限暢飲,學校的舞會派對辦得好到巴黎地區其他學校的學生們會在當天湧到塞爾吉這個小鎮來。她在台灣的時候只有在高中的暑假為了實驗住宿舍帶了一群朋友跑去Hard Rock跳舞引起了一陣騷動,大學的時候就算更自由,但是台灣的酒吧環境和大學社團球隊的忙碌,她不曾再去跳舞。沒想到,在塞爾吉變身為大型舞池的校園裡,她可以跳得那麼盡興。她在那些校園舞會,補齊了在台灣嚴格的家教下她錯過的青春經驗,和朋友在調酒和迪斯可舞曲間盡情地唱跳。她最喜歡在舞會的下半場,約莫凌晨兩點開始,DJ常會放一些法國同學們耳熟能詳的歌,整個舞池就會變成大型KTV,和同學們搭成一大圈合唱。
她的法文在那幾個月突飛猛進,但是似乎還是不夠應付學業,成績單依然慘不忍睹。這讓連玩得最兇的大學時期都可以靠臨時抱佛腳拿獎學金的她踢到了大鐵板,看清人外有人,就像鄉下的狀元進了大京城一點也不算什麼。想想這是件好事,她的銳角在一次又一次的學習挫折中被打磨,她看到了自己能力的限制,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也學會了降低標準,有時候得丟掉完美主義接受低空飛過就好,放自己一馬。塞翁失馬,在塞爾吉的校園裡,她丟失了某些光環,卻得到了好朋友,習得了生存下去的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