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篇以「如決積水於千仞之隙」結尾;「勢」篇以「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結尾。前者要求集中力量、等待時機,後者要求運用環境、激發力量。「謀攻」即是告訴世人,不同的力量等級,有不同的運用法門,目標就是「不戰而勝」。是故,「形」、「勢」是「謀攻」的實戰操作。
總而言之,優秀者先使自己具備敵人不可勝過我的力量,以等待自己可勝過敵人的時機。使敵人不可勝過自己,在於自己的準備;使自己可勝過敵人,在於敵人的怠惰。因此,優秀者能製造敵人不可勝過自己的實力,卻不能使自己勝過敵人。所以說:勝利可以預知,卻不能強求。
無論敵人是什麼情況,第一要務是先使自己立於不敗——「不可勝」是指敵人不可勝我。另一方面,我不必然可勝敵,因為敵人有他的自由意志,為其「先為不可勝」。所以優秀的人,最多只能使自己「不可勝」,不能使敵人必然輸於我。所以,勝利雖然可以預期,但不可「為」——強求。
自己不可勝敵,則守;自己可勝敵,則攻。守能遊刃有餘,攻會捉襟見肘。往昔,優秀的守者,他們是好像是藏在九地之下、動於九天之上,因此能自己確保『全』勝。
怎麼做到「不可勝」?「不可勝,守也;可勝,攻也」——如果無法勝利,守;如果能勝利,攻。這像是在讀廢話!就是因為總是有君主、將軍胡亂用兵,孫子不得不把廢話再嚴肅地說一次。「守」的效果是,保持有餘;「攻」的效應是,持續消耗。如此,當然要確定能贏才攻。在攻擊的適當時機出現之前,能夠將守禦這件事做好的人,孫子如此比喻——「藏九地之下,動九天之上」,那麼就可以「自保『全』勝」——「謀攻」曰:「必以『全』爭於天下。」
朔雪寒的《孫子兵法論正》,「藏九地之下,動九天之上」兩句之間,並無「善攻者」;這應是傳抄者不懂孫子原意,以為有脫漏,所以加入了「善攻者」,以便使文句對稱。且,《孫子兵法論正》無「而」於「自保全勝」;從之。
眼見的勝利,不超過大眾的認知,不是優秀;戰鬥獲勝,大眾都說優秀,不是優秀。手舉秋毫不算強力,眼見日月不算明目,耳聞雷霆不算聰耳。所謂優秀者,是勝過容易勝過的人。因此,優秀者的戰爭,沒有「奇勝」的成份,沒有「智名」的成份,沒有「勇功」的成份。因此,那樣的勝利是沒有危險的;沒有危險的原因,是他們的措施是勝利的,勝過失敗者的。所以優秀者,不但立於不敗之地,並且不錯失敵人的失敗。
「故善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怎麼做呢?「所謂善者,勝易勝者也」,優秀的人會將敵人轉變成「易與之輩」;勝過「易與之輩」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嗎?當然是。所以其中就沒有「奇」特、「智」慧、「勇」氣可言,太簡單啦!朔雪寒的《孫子兵法論正》將通行本之「故善戰者之勝也,無智名,無勇功」考訂為「故善者之戰,無奇勝,無智名,無勇功」。
為何太簡單?「故其勝不殆;不殆者,其所措勝,勝敗者也」——善者的勝利,是沒有危險的,因為善者的措施、設計、安排是具備勝利條件的,並且是勝過失敗者的。朔雪寒的《孫子兵法論正》將通行本之「不忒」考訂為「不殆」。
所以,勝利的部隊,先製造勝算而後戰鬥;失敗的部隊,先戰鬥而後祈求勝利。因此優秀者,遵循道理而保持法度,所以能成為勝敗正的主宰。法度是:一是度,二是量,三是數,四是稱,五是勝。地產生度,度產生量,量產生數,數產生稱,稱產生勝。
通行本曰「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朔雪寒的《孫子兵法論正》則考訂其應為「勝兵先勝而後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兩者前半句相差一字「求」。從後者。因為「先勝」的目的不是「求戰」。
原文「循道而保法」其中的「道」就是『勝兵先勝而後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而「法」就是『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數,四曰稱,五曰勝。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稱,稱生勝』。
「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稱,稱生勝」。對象是「地」,「度」是測度地的長寬高,「量」是估量該空間的容納額,「數」是計數該容納額中各別的兵力,「稱」是比較該各別的兵力,「勝」是經過比較的勝算。
勝利的部隊如同以鎰稱量銖,失敗的部隊如同以銖稱量鎰。稱勝的指揮官驅動部隊戰鬥,如同使積水於千仞高的裂縫沖決堤防,這是形。
通行本之「勝者之戰民也,若決積水于千仞之谿,形也」,不如朔雪寒的《孫子兵法論正》所考訂的「稱勝者戰民也,如決積水於千仞之隙,形也」。
經過此一程序,勝算高的即是「勝兵」、另一即是「敗兵」,且雙方力量的差距就如鎰與銖的差距那樣巨大。「稱勝者」——鎰與銖「相稱」之後的「勝者」,運用軍隊戰鬥,如同決開千仞高的『積水』堤圍之『縫隙』;此為「形」。
總而言之,治理多數人如治理少數人,就將他們以最適當的人數為單位區別;指揮多數人如同指揮少數人,就用最適當的旌旗名號與鼓金響聲為指揮工具;像三軍那樣眾多的人數,可以敢於使他們全體承受敵人的攻擊而不會失敗,是因為奇正的交互運用;兵力所投注如同以石擊卵,是因為識破敵人的虛實所在。
「凡治眾如治寡,分數是也;鬥眾如鬥寡,形名是也;三軍之眾,可使畢受敵而無敗,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實虛是也」。這就是世人認為「勢、實虛」兩篇連貫的依據。且,「勢」篇的結語構成,好似「形」篇的,故而大家都認為「形、勢、實虛」為一體。
將一整體分劃得好,指揮者透過少數直屬部下,就可以很好指揮整體。將指揮的工具「形名」——前者是旌旗(視覺性,用於日間)、後者是鼓金(聽覺性,用於夜間),投入戰鬥指揮,則指揮多數人就會如同少數人輕易。
總而言之,戰鬥都是以常態開始,而以變態取勝。因此,善於使用變態的指揮官,他會層出不窮如同天地,取之不竭如同河海。好像終而復始的日月;死而復生的四季。聲音不過五種,這五種的變畫,人不可能盡聽;顏色不過五種,這五種的變化,人不可能盡觀;味道不過五種,這五種的變化,人不可能盡嘗;戰勢不過奇正兩種,奇正的變化,人不可能窮盡。奇正不斷相生,如同圓環的沒有端點,誰使它產生盡頭?
戰鬥,都是從「正(常態、正常)」開始,但必須以「奇(變態、異常)」獲勝。戰鬥情況(勢)的變化,也僅僅是「奇」與「正」兩者,但兩者不斷循環,以至於沒有終了,所以沒有人能窮盡其中的變化。「正」「奇」之意,從朔雪寒的《孫子兵法論正》。
水流疾速,以至於可以漂動石塊,是其中的衝力;鷙鳥俯擊,以至於可以使獵物骨折,是其中的節奏。所以善於戰鬥的指揮官,其衝力是驚險的,其節奏是短促的;衝力如同開弓,節奏如同扣發。
此「勢」不是「奇正之勢」,而是指大質量物體在快速運動之後,產生的衝擊力量;孫子以水為喻。「節」即是「節奏」;鷙鳥(猛禽)搏擊,之所以能使獵物骨折,是因為鷙鳥將其下衝力量,在最佳的節奏——飛行時間與飛行距離之中,完整打擊在獵物身上。
所以,務必「勢險」而「節短」;險,力巨且快;短,時短距近。如果巨大的力量,出力不夠快,會有效果嗎?如果巨大的力量,打到敵人身上,費時太長,會有效果嗎?孫子用了「弩」具體化了「勢險節短」;正所謂「強弓硬弩」才能具備『潛在的力量』,如此「滿弓」才可獲得『險』,一旦「滿弓」得「立即」放箭,才可『節短』。
所以,必然要將「強弓硬弩」安排在最佳的位置,一旦敵人進入『有效射程』,一旦接令,立即開弓、立即放箭,將最大力量、在最短時間,投射到敵人的所在地點。
眼花撩亂之中,戰鬥看似混亂其實不可能亂;曖昧不明之中,陣形看似不嚴其實不可能敗。混亂產生於整治,怯懦產生於勇氣,衰弱產生於堅強。治亂,是數量的整與零;勇怯,是行動的進與退;強弱,是力量的顯與隱。善於驅動敵人的指揮官,暴露短處,敵人必定前撲;給予機會,敵人必定進取。以常態引動敵人,以變態等待敵人。
朔雪寒的《孫子兵法論正》將通行本的「以利動之,以卒待之」(一說是「以利動之,以實待之」),考訂為「以正動之,以奇待之」;這樣才呼應「以正合、以奇勝」。說白話,即是「用『正』吸睛、用『奇』捅背」。
戰場上,戰鬥中、戰陣內,必然會產生雜、混、亂。布陣都講究方正,圓則通常表示陣形已潰。但其實「圓陣」是有的,《孫臏兵法》即有圓陣之法。依朔雪寒的解釋,圓陣的特性,需要指揮官有更高明的能力,否則極易潰敗。孫子當是因此而用圓陣為比喻。朔雪寒另有《孫臏考》一書,其考證得出孫臏之本名、本字—蒙、臧;因此,其書當正名為《孫蒙兵法》。
如何做到不亂、不敗?「亂生於治,怯生於勇,弱 生於強。治亂,數也;勇怯,勢也;強弱,形也。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 敵必取之」。在「治亂」、「勇怯」、「強弱」三個方面作變化,「治、勇、強」是為了產生「亂、怯、弱」,使敵人「從之、取之」,而掉進『有效射程』。
「治亂,數也;勇怯,勢也;強弱,形也」應做何解釋?治亂與「數」有關,勇怯與「勢」有關,強弱與「形」有關,那麼試解之:從治的狀態產生亂的狀態,就是將整體打散——化整為零。從勇的狀態產生怯的狀態,就是將前進轉退——以退為進。從強的狀態產生弱的狀態,就是將力量隱藏——藏勁現疲(將強壯的士卒隱藏一部分)。
平常的訓練,都在建立「治、勇、強」,怎麼戰鬥都在「亂、怯、弱」?臨場發揮必須是平常的訓練啊,怎麼卻是反過來了?殊不知,「亂、怯、弱」也是需要在平常就加以熟練,才能在必要時,隨時反轉成「治、勇、強」。這就是、才是孫子的「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還相生,如環無端,孰能窮之」。
是故,「奇」是『奇』,而不是『奇』。前一個『奇』讀如其,後一個『奇』讀如基。前一個意思是變態、異常(如以上所論述),後一個意思是多餘的。華衫講透孫子兵法就是採用後一種觀點。如果「奇」是多餘的,「亂、怯、弱」相對於「治、勇、強」是什麼?「正」常情況下,大家都會展示最強武力,以便威懾敵人。為何「異(奇)」常地示人以「亂、怯、弱」?就是要敵人「見獵心喜」,因而「得意忘『形』」。
這戲要好,除了導演、演員、劇本、劇組、造型、服裝、道具的素質,必然還需要「排練」啊!因為演戲就是「作假」,「作」得渾然天成,絕非一時半刻。人很犯賤,真實呈現,他卻多有懷疑;假意示好,他倒掏心掏肺。
因此,善於戰鬥的指揮官,在勢中尋求勝機,而非苛求於部隊,所以能夠釋放部隊的不當壓力而聚焦於勢。聚焦於勢的指揮官,指揮部隊戰鬥,如同轉動木石;木石的性質:安置則靜止,傾危則動作;在方則停止,在圓則行走。因此善於戰鬥的指揮官,指揮部隊戰鬥,如同轉動圓石於千仞高的山地,此為勢。
不怕死的有幾個?即使訓練有素,一旦上了戰場,仍舊可能因緊張而無法發揮力量。所以,團進團出就成了唯一方法;所以,「鄰兵」比「同梯」重要太多!
孫子的善戰者,是不會挑三揀四、非要選出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善戰者不會有如此要求。反而採取的,是「任勢」。孫子以木石比喻人性。木石都一樣,在安然情況下是靜的、危險境況下是動的;方正則止、圓滑則行。人亦如此;利用氛圍、環境使人產生衝動,此為「勢」。
「圓石」是什麼?就是經過訓練的部隊。經過社會洗禮的人們,其為人多少都會比之前圓滑一些。
有說「形」篇所說是「攻守兩齊」之『形』。當非此意。孫子明白指出「若決積水於千仞之隙,形也」。是故,「形」篇所論,是「守」而非「攻」;是「攻」之前的理想「形」態;是「攻」之前應該做好的準備——『形』。
而「勢」篇所論,才是「攻」。該篇多次提到「勢」:奇正、水流之疾、勇怯、轉圓石於千仞之山等。因為如此,定名為「勢」則再自然不過。以結論而言,「轉圓石於千仞之山」,即是將準備好的「形」轉變為「勢」——力量的輸出。
「形」生「勢」、「勢」成「形」;形一動,勢即始;勢一止,形即成。不但「奇正」相生,「形勢」亦相生。「勢」中有「奇正」,「形」中有「勝敗」:『勝兵先勝、敗兵先戰』。
「形」:以『守』定『勝敗』;「勢」:用『攻』以『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