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虛」篇告訴世人如何「致人而不致於人」——將敵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玩弄其於股掌。「用間」篇告訴世人如何「先知」——知道敵人的毛病是什麼、知道敵人的習慣是什麼,擺佈其於股掌。
「作戰」篇主張「兵貴速」;若能玩弄其於股掌、擺佈其於股掌,要「速戰速決」,何難之有?
總而言之,先進入戰場而等待戰鬥的一方,安逸;後進入戰場而趕赴戰鬥的一方,疲勞。因此,善於戰鬥的指揮官,能引動敵人而不會被敵人引動。能使敵人自己來我面前,給予利益引誘;能使敵人來不到我面前,給予損害恐嚇。所以,敵人安逸我能使他疲勞、飽食我能使他飢餓,則我出現之處是他必須趕赴之地;行進千里之遠而不畏懼,是行進在沒有敵人的場所。進攻而必定獲取,是攻向敵人不守之處;防守而必定穩固,是防守在敵人必攻之處。因此,善於進攻的指揮官,敵人不知應該守在何處;善於防守的指揮官,敵人不知應該攻向何處。幽微啊、幽微啊,以至於沒有形態;神明啊、神明啊,以至於無沒有聲音;所以能成為敵人的生命主宰。
比敵人先抵達戰場,則能先做戰場準備而等待敵人來到,自然能比敵人有游刃有餘。反之,比敵人後抵達,趕忙赴戰場的,是沒有時間整備的、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因為敵人不會給機會。所以,善於指揮戰鬥的將軍,都是掌握主動的一方。
試看孫子怎麼主宰:要他舔,給甜頭;要他滾,給苦頭。把睡飽的他搞累、將吃飽的他弄餓,就抓住他的把柄、逼他跟在後頭疲於奔命。敢吊兒郎當地逛大街,因為他不會在這兒出現。一伸手就拿到我想要的,因為他根本就沒守在這兒;他怎麼搞都搞不到我,因為我就守在他一定會搞我的地方。所以,面對我,他根本手足無措。看、看不到我;聽、聽不到我。他為魚肉、我為刀俎。
通行本「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竹簡本卻是「攻而必取,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守其所必攻也」。正相反。當然竹簡本才是常理。朔雪寒的《孫子兵法論正》即採用竹簡本。
「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沒有疑問,敵人沒有防備之處,我當然是手到擒來。「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是一種邏輯混亂;其說為,我防守能必然穩固,是因為敵人不會來這裡攻擊我,所以我不會有損傷。還真敢說。敵人不會來攻,那還需要守嗎?應該在吃喝玩樂才對吧!既然能知道不會來,那應該知道會攻哪兒,不是嗎?如此,不是應該將力量集中在敵人會攻擊的地方,使敵人討不到便宜才對嗎?是的,這樣才對;所以當然是「守而必固,守其所必攻也」。
我前進而敵人無法承受,因為衝向他虛弱之處;我後退而敵人無法阻止,因為距離他太過遙遠。因此我要戰,敵人即便增高城壘、加深溝河,仍然不得不與我一戰的原因,是我攻打他必須救援之處;我不要戰,隨地畫條線而防守,敵人仍然無法與我一戰的原因,是我不在他的攻打方向。所以,善於指揮的人,使人現形而自己藏形,則我可以集中而敵人必然分散。我集中而為一,敵分散而為十,我就可以十擊一。我寡少而敵眾多,卻能以寡擊眾,則我與他戰鬥之處是不可知的;不可知,則他設防之處就比較多;設防之處就比較多,則投入戰鬥的人數就少了。防備前方則後方寡少,防備後方則前方寡少;防備左側則右方寡少,防備右側則左方寡少;無處不防備則無處不寡少。寡少的一方,是處處設防的那一方;眾多的一方,是使人處處設防的那一方。
我進,敵人擋不住,因為打到虛弱;我退,敵人擋不了,因為離得太遠。我打,敵人就算躲在要塞裏,還是不得不奉陪,因為打到他不得不救;我不打,只畫條線,他仍然打不到,因為我不在他所往的方向上(就是他撲空)。所以啊,優秀的指揮官,都是自己隱形而使敵人現形;那樣的話,自己集中、敵人分散,最好的情況,可以達到我十比敵一。在我寡而敵眾的情況中,卻能以寡擊眾,就是因為我所設定的戰場是敵人不知道的;不知道就只好處處設防,力量自然處處薄弱。這就造成了寡變成眾、眾變成寡。
通行本在此段是這樣:「…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能以眾擊寡…」。竹簡本則是如此:「…我專而為壹,敵分而為十,是以十擊壹也。我寡而敵眾,能以寡擊?…」朔雪寒的《孫子兵法論正》考證採用竹簡本,且認定該問號是「眾」。其分析是,認為通行本是直覺地承接「是以十攻其一也」,所以「則我眾而敵寡,能以眾擊寡…」,這樣不符合在這之前說的「故善將者,形人而無形…」(竹簡本)所要表達的概念。既然能「形人而無形」,進而造成「我專而為壹,敵分而為十」,因此孫子真正的意思,當然是「我寡而敵眾,能以寡擊眾…」。
國共內戰很好的演示了毛澤東曾說的,戰術上必須以大吃小,但在戰略上,卻能以小搏大。孫子的思考,就是要造成局部優勢。孫子在此,是以小喻大。即便整體力量不如,還是可以透過各種「作為」,使自己在設定的戰場上,具備勝過敵人的優勢。至於,整體力量較敵為大,則不言可知。
知道戰鬥的日期,知道戰鬥的場地,可以奔赴千里之外而戰鬥;不知道戰鬥的日期,不知道戰鬥的場地,前方不能救後方,後方不能救前方,左側不能救右側,右側不能救左側;何況,遠的距離數十里,近的也有數里呢?以我分析,越國人的軍隊人數雖然多,又有什麼益處於勝利啊!因此說:「勝利可以獨佔;敵人雖然眾多,可以用方法使他們無法戰鬥。」
今人由於不懂古人的話語,此乃因不懂當時的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將古話都認為是胡說八道,多多涉獵如朔雪寒的考證文字,當能改善。
「千里而戰」,不見得是「誇飾」,因為不是做不到。千里,約當現今的五百公里。一場戰爭,軍隊竟然無法移動達五百公里,實在也太差了!這種軍隊,無論在哪個時代,應該都算是戰力不足吧。春秋時期,吳楚柏舉之戰,吳軍攻入楚郢都,這移動距離何止五百公里!
對於孫子,「知戰之日,知戰之地」,就可以「千里而戰」。反之,什麼都不知道,前後左右都無法相救,不管是是數十里或數里,都救不了。準此,孫子的結論是,即使越國的軍隊人數比較多,無益於勝利,所以我方是可以獨占勝利的。敵人數量雖多,可以用方法使他們無法發揮力量。
因此,偵察敵人而可以知道他動靜的常理,暴露敵人而可以知道他生死的處所,計算敵人而可以知道他得失的策劃,淺攻敵人而可以知道他有餘不足的所在。佈署軍隊的極致,就是達到無形(隱藏真正的佈署);無形,則深藏的間諜無法窺視,智謀的人士無法謀事。憑藉佈署(因形)而將勝利帶到大眾面前,他們其實不能了解;人人都知道我最後獲取勝利的佈署,卻無法知道我那樣佈署的根本思考。用以獲取勝利的佈署(所以勝者),不重複(不復)而且不受限於過往的知識、常識、經驗,使自己每一次的佈署都能真正的應對當下(甚至未來)的變化(應形於無窮)。
方法是什麼?「故偵之而知動靜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計之而知得失之策,角之而知有餘不足之處」,文字依照朔雪寒的《孫子兵法論正》。其中四個「之」,都是指敵人:偵察、暴露、計算、淺攻,這四種方式可以知道敵人動靜的常理、生死的處所、得失的策劃、有餘不足的所在。
「因形而措勝於眾」應解釋為:「憑藉佈署(因形)而將勝利帶到大家面前、讓大家看見。」「因形」不是「因應敵人的佈署」,如此解釋無法與此一段的立場相合。此段(形兵之極….應形於無窮)的立場,明顯的是「我方」立場、說的都是「我方」的作為。因此,「因形」的「因」不當解為『因應』—太被動了,而當以『憑藉』為解。如此,才具備『主動性』而與「致人而不致於人」相呼應。
「所以勝者不復而應形於無窮」,其中「所以勝者不復」不可以斷句為「所以,勝者不復」;如此斷句是白話的斷句,不是文言的斷句。應如此—「所以勝者,不復而應形於無窮」。「所以勝者」的意思是,獲取勝利的佈署或方法。
「應形於無窮」的各種流傳的解釋都不好、抓不到要領。此中的觀念是,「在無窮之中,使得我方的佈署能應對變化」。將「應形」分解來看。「應」是『動詞』、是「應對」或「因應」,而「形」是『名詞』、是「佈署」並且專指「我方的佈署」。所以,此句型就是『使得…應對….』。『在無窮之中』又是什麼?如何才能『無窮』?不受限才得以無窮—不受過往的知識、常識、經驗的限制,而突破思考上的侷限(其實就是創新)。這才是真正的主動、真正的「致人而不致於人」。
軍隊的佈署如同水:流水的行進,避開高地而走低處;軍隊的勝利,避開堅實而攻虛弱。因此,流水依據地形而決定行進,軍隊依據敵人而製造勝利。行軍打仗這事,沒有固定的態勢、沒有固定的佈署,能隨著敵人的變化而佈署,這是所謂的神。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謂之神」,這是通行本。不通。
「夫兵形象水:水行,避高而走下;兵勝,避實而擊虛。故水因地而制行,兵因敵而制勝。兵無成勢,無恒形,能與敵化,之謂神」,此是竹簡本、且朔雪寒的《孫子兵法論》正亦考證是如此。
軍隊的型態,其實好比水。水的流動(行)是往下,軍隊的勝利是擊虛。水是根據地形而決定流動的途徑,軍隊是因應敵人而謀劃勝利的佈署。軍隊並無不變的行動、無不變的佈署,能夠因敵人的變化而變化,神!
五行、四時、日、月,感覺有些累贅,或許不是孫子之語。
總而言之,派遣十萬人的部隊,出征到千里之外,百姓的花費,政府的支出,每日要達到千金;國內外的各種人員騷動,總是在趕赴路途,因而無法正常工作者,達到七十萬家。對峙好些年,等待戰爭勝利那一天,卻因為愛惜爵位、奉祿、金錢,導致不曉得敵人的實情的,實在是達到了不仁的極致,這不是人民的將軍、不是國主的輔佐、不是勝利的主宰。所以,明智的國主、賢能的將軍,可以動輒勝人、成功超出大眾,是因為先知。要做到先知,不可以求取於鬼魂,不可類比於事件,不可檢驗於猜測,必須求取於人(知情之人)。
「先知者,不可取於鬼,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要做到「先知」,不應該對鬼魂求取、不應該就事件類比、不應該靠猜測驗證。「必取於人」——必須透過知道敵情的人。「必取於人知者」是竹簡本,朔雪寒考證亦認為竹簡本為正確,通行本「必取于人,知敵之情者也」可能是註文(敵之情)被當做本文,或者前文的重複。註文(敵之情)被當做本文,是因為那時候的註文,字型與字體,是和正文相同的;如果「敵之情」是正文一半大、如同後世的註文,就不會發生錯誤了;而且,竹簡本中的「知者」,感覺有些多餘,或許也是傳抄註文。此外,也許孫子寫書時,只寫『鬼』、沒寫『神』。
因為戰爭的影響太大,不得不追求「速戰速決」,除了使敵人顯現出虛弱,還需要蒐集正確的情報,可是卻因為愛惜金錢、爵位、俸祿等等物質,以至於無法取得知情人士的幫助;最終導致戰爭失敗,「不仁之至」。
因此,可運用的諜報人員有五種:鄉間,內間,反間,死間,生間。五種諜報人員一起運用,外人不了解其道理,這可謂神紀,是國主的瑰寶。鄉間,是憑藉他是當地人而運用;內間者,因憑藉他是政府官員而運用;反間者,憑藉他是敵人的間諜而運用;死間,是我方先放出假消息,使得我方間諜知道該消息(但不知道是假消息),並且傳遞給敵人。生間,攜帶情報返回組織。
鄉間、內間、反間、死間、生間——當地人、敵人的政府官員、敵人的間諜、帶給敵人錯誤情報的間諜(被抓則必死無疑)、打探消息並帶回組織交差的間諜,這五種人就是知情之人。
因此三軍之中,最親的人莫過於間諜,最厚的賞莫過於間諜,最密的事莫過於間諜。非聖人不能運用間諜,非仁人不能運用間諜,非祕密不能獲得運用間諜的實效,非秘密不能獲得間諜的寶貴。祕密啊、祕密啊,無處不運用間諜。間諜之事還未開始,已經耳聞該事的人與他傳告的人,都必須死。
要善加利用這五種知情之人。他們的重要性與三軍相比,將軍應該更親近、更厚賞、更保密。聖者、仁者才能妥善運用他們,保密到家才能探得實情。
通行本「非聖智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微哉微哉,無所不用間也」,朔雪寒考訂為「非聖不能用間,非仁不能使間,非密不能得間之實。密哉密哉,無所不用間也」。本文在「非密不能得間之實」之後加上一句「非密不能得間之寶」,因為朔雪寒在考證時,發覺可能有這一句,雖然,他並未將該句列入正文。
通行本「間事未發而先聞者,間與所告者皆死」。朔雪寒考訂為「間事未發,聞間事者與所告者皆死」——間諜之事還未開始,已耳聞其事的人以及他所告訴的人,必須死。如果按照通行本,只要發生外洩,就要「殺間」,何來足夠的間諜可用?該殺的,應該是先聞者吧。培養一位合格的間諜,可是非常難的;看看臥底即能了解。「聞間事者與所告者」其實指的是『局外人』,沒有參與「間事」卻知道內幕,為何?趕緊處理!
總而言之,要攻擊的敵軍、要進攻的城池、要殺死的人員,必須先知道該把守的將軍、左右的輔佐、接待的人、看門的人、親信的人的姓名。要求我方間諜必須搜索出要來我方破壞的敵人的間諜,依循他所想要的利益,而引導他轉變,並且釋放他回去為我蒐集情報。因此,反間可得以運用。因為如此而知道,鄉間、內間可得以運用。因為如此而知道,死間可以將假消息告訴敵人。因為如此而知道,生間可以按照預定日期返回。五種間諜的事務,必須知道;想要知道,必定在於反間,所以反間不可不厚待。
為了達成目標,當然要搞清楚情況。
通行本曰「凡軍之所欲擊,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殺;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間必索知之。必索敵間之來間我者,因而利之,導而舍之,故反間可得而使也」。
朔雪寒考訂為:「凡軍之所欲擊,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殺;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間必索敵間之來間我者,因以利導而舍之,故反間可得而使也」。
同樣兩句話,通行本第一句斷句在『令吾間必索知之』。朔雪寒考訂則斷句在前一句『舍人之姓名』。在此以朔雪寒考訂為準。
「因而利之,導而舍之」與「因以利導而舍之」兩句,都是在表達『用某種利益引導他轉變為我方所用,然後再釋放他去執任務』。但還是以朔雪寒考訂為準。
如果「反間」都能『用』,其他「四間」當然更加容易。所以,孫子才會特別強調「五間之事,必知之;知之必在于反間,故反間不可不厚也」。
殷朝的興起,是有伊摯在夏朝;周朝的興起,是有呂牙在殷朝。唯有明智的國主、賢能的將軍,能以上智知人作為間諜,必定成就大功。這是行軍打仗的關鍵,是三軍行動的憑藉。
孫子提出了當年殷能勝過夏,是因為有伊摯在夏;周能勝過殷,是因為有呂牙(即姜子牙)在殷。意思是殷有了了解夏的伊摯的輔佐、周有了了解殷的呂牙的輔佐,所以才能興起。此二者都是當時的才幹者,並且分別獲得殷、周的重用。因此,在最後的戰場上才可以一舉推翻前朝而成為新王、成為新主。
「知」的重要性,無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