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宗教議會所締造的另一個歷史紀錄,就是許多美國基督徒終於第一次親身接觸東方宗教的信徒,聽他們分享信仰。與東方宗教信徒初次相遇的盛況(有時是窘境),突顯美國基督徒對別的宗教的無知,甚至誤解,問題的癥結在於世界宗教的多元、不同信仰之間的差異。佛教改革家達摩波羅(Anagarika Dharmapala ,1864~1933)向會場內美國白人為主的參加者發問:「在座各位有誰讀過釋迦牟尼佛的生平?請舉手。」場內的美國紳士原本趾高氣揚,卻被這個年未過三十、披著樸素袈裟的僧侶問個措手不及。然後只有五隻手舉起來。「只有五位紳士讀過?世界上超過四億七千五百萬人信奉我們這個愛與盼望的宗教呢。你們還說自己是個偉大的民族,卻不認識釋迦牟尼佛這大師的生平。你們沒有資格評斷我們。」達摩波羅非等閒之輩,出生於斯里蘭卡富商家庭,接受殖民地菁英教育,是佛教第一代走訪世界各大洲的「巡迴佈道家」,開展佛教在印度(經過多個世紀佛教徒成為少數)的復興運動,推動斯里蘭卡從英國獨立出來。(Parliament of Religions, 1893)
日本佛教代表發言,首先肯定美國基督徒在日本的宣教工作:「宣教士建議我們過道德生活、歸信基督。我們都想變得有道德,我們也知道基督信仰很好。」可是他突然話鋒一轉,以大法官一樣的肅穆態度,宣布美國人以及別的西方基督教國家人民惡待日本人的罪狀:「你們的捕魚船偷偷進入我們的海域;你們的政府在我們國家有司法裁判權,且總是對本國人不利;幾年前一個日本人因為種族的緣故,被禁止就讀美國西岸的大學。」(John Henry Barrows, ed., The World’s Parliament of Religions, vol. 1 (Chicago: The Parliament Publishing Company, 1893), 444-50.)
世界宗教多元,不同信仰之間有差異,本來無礙。可是當不同宗教信眾、持守不同信仰的人相遇,政治階級、社經地位、文化話語權的不對等,會使不同宗教信眾之間的關係緊張,甚至產生敵意,不利彼此理解和跨宗教對話。如果基督徒的大使命是向異教徒見證基督、帶領他們成為基督徒的話,那麼這種宗教間的緊張和敵意實在需要紓解。一位資深英國宣教士於印度淬煉超過三十年的經驗和宣教學反思,透過在印度教節慶所體味的感官刺激,闡述基督徒宣教士與當地印度教徒的緊張和敵意,如何實際影響宣教工作。
紐畢真(Lesslie Newbigin,1909~1998)是二十世紀著名的宣教士、神學家、教會合一運動領袖。他就讀劍橋大學時信主,並參與服務窮困者的暑假營隊,期間一個晚上看到十字架的異象,之後在一次聚會中領受呼召,從此踏上宣教服事之路。他大學畢業後投身學生福音工作,進修神學;二十六歲的時候,受蘇格蘭教會愛丁堡長老議會按立為牧師,被差派到印度宣教,直到六十五歲退休之前,大部分時間都身在印度,分別擔任鄉村佈道者、印度獨立後的本土宗派牧者、教會合一運動代表等。退休後十年,紐畢真寫成自傳《未完的議程》(Unfinished Agenda,暫譯),當中詳細記載他在印度的驚險遭遇。(History of Missiology, School of Theology, Boston University https://www.bu.edu/missiology/missionary-biography/n-o-p-q/newbigin-james-edward-lesslie-1909-1998/)
抵達印度修習當地語言之後,紐畢真被派駐甘吉布勒姆(Kanchipuram)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地方。甘吉布勒姆宗教傳統悠久深厚,曾經是佛教和耆那教的經學研究重鎮,後來成為印度教七大聖城之一。紐畢真獲邀參加當地印度教修道院每週一次的查經班,一週查考印度教的經書,另一週則查考基督新教的聖經。他用希臘文唸基督徒的經,當地教師則用梵文唸印度教徒的經,隨後是解經和討論。頻繁的跨宗教對話,對於這個畢業於劍橋的青年宣教士,是知性和靈性的盛宴,每每讓他樂而忘返。(頁57)可是,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他更多時候要面對的,是酷熱天氣、水土不服,以及文化差異。甘吉布勒姆每年五、六月期間都會舉行一年一度的節慶,數以十萬計的朝聖者會入城過節;各地的宣教士也會雲集在此,在街上向群眾宣講基督的福音。紐畢真以宣教士的角度,記錄戲劇性的跨文化經驗,隱隱透露從當地印度教徒而來的緊張和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