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很榮幸來到2024TEDx NCUE年會,以「鄉村教育是社會的負擔還是資產?」為題,分享我們近年對於鄉村教育的觀察以及實踐的經驗,非常感謝策展團隊的邀請,很開心彰化能有TEDx NCUE這個平台,讓許多在社會不同面向努力著的實踐者,可以在此齊聚一趟,透過交流與對話,產生更多友善社會的力量。身為起步於彰化二林的文化工作室,能在彰化這塊土地分享過往實踐的過程,是十分難得的契機,也期待未來有更多人起身共同行動,讓每個地方的孩子,都能夠勇敢、自信地長大。
大家好,我是崇銘,我來自彰化二林,有去過二林嗎?有的請幫我舉個手,謝謝。二林在彰化的西南角,即使在這麼一個小小的彰化,我們二林這個西南角地區,通常會被叫做偏鄉,我不知道大家對於偏鄉這個詞的想法是什麼?但我自己一直覺得應該有更好的用詞,今天要來跟大家談一談,在這幾年裡面一直在關心的議題,是關於鄉村的教育,在開始之前想先問大家一個問題,你有看過這句話:「孩子是國家未來的棟樑。」請幫我舉個手。
請幫我繼續舉著,那我們來幫它多加幾個字,你如果覺得你是認同的,等一下繼續幫我舉著,我們加幾個字:「每一個地方的孩子,都是國家未來的棟樑。」你認同的,請繼續舉著。放下,謝謝,差不多耶,沒有什麼人放下你的手。很長一段時間其實我也是這麼覺得,孩子是國家的棟樑,每一個孩子都是國家的棟樑,直到我在去年在離這邊不遠的地方,彰化縣政府前,拍到一張照片,開始想這件事情是真的嗎?內心開始有一些動搖。
這個畫面是長這樣子的,一個孩子站在一個地方政府的前面,大家知道他在做什麼嗎?他手上拿著一個板子,他在救他的學校,他想要他的學校留下來,不要被關掉,他小學三年級,他去年做了很多事情,他寫信給總統府、寫信給監察院,大家想像一下如果你是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學生,你遇到這樣的事情該怎麼辦?這幾年他已經不是唯一一個小學生遇到這樣的事情,在2020年開始,其實我遇到的三所學校,碰到了類似的命運,那其實我每次在看都覺得滿心疼的,一樣是這個年紀的小孩,不是應該快樂的跟同學在學校玩耍,在學校裡面上課學習知識,看見這個世界很多不同的面貌,然後覺得充滿希望,可是我這幾年看到的這幾十個孩子,其實一直在遭遇這樣的事情。
每次其實只要有這樣類似的事件發生,就可能會有相對應的新聞,我很常會去看,如果這件事情在網路上被釋放出消息後,一般社會大眾到底是怎麼看,我這邊簡單截了一些留言,我就不細細去唸,因為每次我看到這樣的留言也會覺得滿難過的,大部分都會說到一件事情,少子化。所以學校關掉,好像理所當然,或是說我們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去給這些一所學校只有幾十個小孩的學校?這樣不是很浪費錢嗎?其實我很常看到這樣的言論在網路上炸裂開來,我很少看到誰會去看,這些小孩到底在想什麼?他想離開這個學校嗎?他如果要跟他的同學因為這樣分離,他是怎麼想的?很少會去想這件事情,甚至在這幾年的過程裡面,發現有幾個小孩,他在小學期間接二連三轉學,並不是因為他自己自願,而是因為學校收掉,自己開始想這件事情為什麼會在我的生活裡面發生?
那這些事情其實都在彰化的西南角大城鄉發生,去年我們透過從地方創生的角度來看,這些教育現場到底為何重要?那我們今天如果台灣要去談所謂的地方創生,但我們的教育現場卻一直在發生類似這樣的事情的時候,我們該怎麼做?這是最近三月左右,《親子天下》所發表的一個系列專題,大家可以去看,裡面指出最近十年,全台灣人數少於50人的小學,其實在近幾年都將近佔了兩成,非常的多,如果說今天我們在彰化遇到的這件事情,它不是特例,它是未來十年的通例,那我很跟大家一起討論一件事情,那我們如何面對,未來全台灣有兩成的學校會因為人數過少關掉的話,那這些學生該怎麼辦?這些家庭該怎麼辦?這些地方該怎麼辦?其實有很多可以去做的事情。
這個是台灣地方創生政策剛開始的時候所提出的概念,上面所有有顏色的區塊是所謂的地方創生優先推動地區,它是透過經紀、教育、交通綜合評估出來的指標,裡面有提到像是農山漁村的分類,它的發展策略應該是要去提升教育、醫療,或是更多的公共服務,但我們看到的是,在這幾年裡面,我們光看教育這件事情,有裁併學校(的縣市)基本上大家可以去比照一下,兩邊其實高度重疊,如果說我們今天在談地方創生,我們在談要讓地方的教育品質變得更好,但從這兩張圖看起來,事實上是這樣嗎?我不是說學校留下就一定會這裡的教育品質變得更好,而是我們我所謂好的教育環境是什麼樣子?
我們現在主流價值會說,我們就送去人數多的學校,那裡有競爭,那邊就會有好的教育品質,大家去重新想一下這句話是真的嗎?或是說,到底台灣未來的教育型態會是長怎樣,尤其在這些有顏色的所謂地方創生優先推動地區。我自己在觀察,鄉村教育對於台灣而言,到底是社會的負擔還是資產?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這件事情在我這幾年,是一直在想的問題。我自己遇到的狀態,在最消極的面向,就是強勢把它收掉,再來我們可以用一些比較緩性的方式,讓這些學生、家庭在過程中不要再受到更多的傷害,比較中立的角度,我們應該導入公民審議的概念,讓地方去決定這件事情,再來我們也可以看到台灣越來越多的實驗學校,透過企業、民間組織來讓學校轉型,最困難的一件事情,是學校去自主轉型,我們去調整教育內容,這件事情也是我這幾年大量時間在努力的。
為什麼?因為我認為鄉村作為文化保存的載體,我們必須這樣做,這些地方、每一個地方,都是文化的載體,必須看到它的社會價值,而不是只是看到它就是一個資源不足的地方,這是一個角度的調整。這幾年,我們跟非常多的學校,尤其在彰化的南邊,我們去跟這些小至小學,國中和高中,我們一直不斷跟很多教育工作者在努力一件事情,讓學生重新走進地方,走進地方看見他們自己的生活環境,包含可以看到我們帶著孩子進到產業現場,或是他的生活空間,去看見這些原本其實就存在於他的生活空間裡面的東西,我們再從中去做學習,甚至我們運用早就沒人擺攤的傳統市場去做藝術策展,這是這幾年裡面我們不斷嘗試新的教育想法,過程裡面他們可以把自己的所學結合在生活裡面,同時也大開對於地方的想像。
除了我們自己在做之外,我們也引導孩子去做更多的影像紀錄,去留下這些地方的記憶,我並不覺得影像紀錄這件事情只有大人可以做,你現在所看的這幾張照片,它是來自2020年大城鄉第一所學校被廢除的時候,這些孩子們所拍攝的,他們是永光國小的小孩,現在比較大的都已經上高中了。當時候給他們一個年級一台底片相機,請他們做一件事情,去記錄你最喜歡的一個校園角落,他們可能覺得這只是一個好玩的小遊戲,但對我們來講,它是留下地方的記憶,透過他們的視角,去看見這件事情,除了這所學校之外,後來我們把這件事情帶到更多的地方,我們去讓這個區域的中小學學生,可以透過影像這件事情,重新去看他的家鄉到底長的是什麼樣子。
你看到這張照片,其實就是一個高中的學生,跟著他的媽媽去田裡面,然後拍攝到的照片,家裡有養鹿的,就拍了家裡的鹿,在上下學過程中看到一個農地的工廠,他就把它拍下來,或是看到家裡種植的農作物正在清洗,這都是他們的日常,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類似這樣的景象,但是對他們來講就是每天,對各位來講,或許今天第一次看到,或許你曾經也看過,或許你也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但是透過這些影像,我們想告訴大家的是,他們都是真實生活在地方的一個人,這件事情是我很在意的,當我們透過這些影像去接近他們的生活,真實的知道這些孩子都是在這邊長大,然後慢慢的接觸這個世界。所以在這個計畫的推展裡面,從2020年開始,我們稱它為《生活印象》,我們合作的學校大概有十所,創作人次超過兩百人,累積影像超過四千張,其實我一直在找機會好好把這些影像重新編輯,展示給更多人看,讓更多人對於彰化南邊,尤其是我的家鄉彰化西南角二林地區,對於這邊有更多的想像和認識,透過這些孩子們的影像,我相信是做得到的。
對於我自己來講,在過去的幾年裡面,一直在忙一件事情,是改編來自二林在地文學家洪醒夫老師的文學作品成為劇情短片,我們選了三篇文本,第一篇叫做《有誰要到二林去》,它裡面所說的故事非常簡單,從我們現在所在的彰化市一路開向二林,他(洪醒夫)曾經這麼做,在五十年前這麼做,但我上高中的時候,我也這麼做,這是一個關於家鄉、關於回家的故事。在影片裡面,我們的主角司機大哥有講一句話:「遮ê路愈開愈闊,但是人煞愈來愈少。」這一句話代表很多台灣鄉村地區面臨到的困境,我們不是沒有資源,而是沒有人願意留在這裡。當這些還留在這裡的人,我們如何去看待他,其實是我一直想重新帶起更多討論的。
到了第二部曲,我們選了《父親大人》這一篇,透過一個小男孩的成長歷程,想要去談一件事情,不同世代的人,如何去看待愛這件事情,而我們能不能透過互相理解的方式,去理解我們世代之間成長背景的差異,而從中去開啟一些對話,我覺得台灣目前有一個狀態是世代之間的不理解,而我們對彼此有很多的誤解,往往是沒辦法溝通的,所以我們透過這個作品來談這件事情。到去年,我們完成了《吾土》這部作品,那這部作品是我們想要透過這個小說來談人跟土地的關係,講的是家族的部分,在這個時代我們跟土地的關係越來越疏離,當然我們透過醒夫老師的作品,他告訴我們家族是依附土地之上,但是今日我們很多地方,我們這些土地其實都是沒有人存在的,甚至可能是荒廢的,甚至我們在彰化的沿海看到越來越多土地變成光電板,這些人從此以後離開這裡,不會再回來。所以《吾土》講的是我的土地跟我們的土地,那我們的土地到底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們很想透過這個文本來告訴大家,也一起討論。
在去年年底,很榮幸被收入2023《自由副刊》的文學備忘錄,我們成台灣文學發展史上的其中一個部分,我們去年成功在線上集資超過一百萬,謝謝很多台灣各地的人,超過四百多位的朋友,願意支持我們來做這樣的創作,目前為止我們在全台灣各地的學校機關、社區進行放映,在過去幾年已經放映超過一百二十場,觀賞人次超過八千人,這件事情我們會一直做下去,直到有一天大家覺得這件事情不再重要,再也沒有人要邀我們去學校放映為止,我們期待來自於彰化二林的這些故事,其實可以去啟發更多地方的人去重新看自己地方的故事。
這一段話,你所在的地方不是什麼都沒有,其實是很想告訴大家,我很常遇到一些人會跟我說:「崇銘,我們這個地方什麼都沒有耶?怎麼辦?」我說,不可能,只要這邊還有一個人在這裡生活,就不會什麼都沒有,只是我們沒有認真地去看待它。所以,我們其實也很想跟很多教育工作者一起透過跟地方共學,去跟地方學習,把這些東西重新帶回去我們的教育現場,把學生帶出學校,其實就是把學生帶回地方。我們不會再讓學生跟地方有這麼大的斷裂,我們重新告訴他們,其實每個地方都有他的獨特故事,所以不必感到自卑,應該對你所來的地方,感到非常有自信。
其實我自己認為,鄉村區域當然所需要的是關懷、尊重跟賦權,但是我們在給這東西的時候,我們不能只看到所謂的經濟正義,我們很常會說城鄉差距,但我都覺得城鄉之間只有差異沒有差距,我們不一樣,但沒有誰比較好,城跟鄉應該是互為主體的概念,鄉不是附屬於城。今天當城市沒有糧食的時候,鄉村就特別重要,但我們今天有的時候,好像就忘記鄉村的存在,這是一件很值得大家思考的事情,所以我們必須看到所謂文化層面的正義,那這件事情就請大家共同想一件事情,請各位今天回去的時候,當你再看到類似的狀態出現的時候,我也要請台灣社會去善待每一個來自不同文化體系的孩子,我們必須尊重他今天在這裡生活,是值得被尊敬的,他不能選擇他出生的地方,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看待他在這個地方生活,這其實是我自己很想透過我自己的行動來告訴大家的一件事情。
分享的最後,我想跟大家分享一首詩,這首詩是當時他小學六年級,帶他寫的一首詩,這張照片是他拍他媽媽去農田裡面工作的一個影像,這首詩叫〈家鄉〉,那我來幫大家唸一下:
家是熟悉的歸屬
乘載著家人的小船
鄉猶如大海,容納無數的家
也容納我們賴以為生的農田
家鄉就是樸實,卻偉大的生活
最後一句對於我來講,也跟我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情一樣,當我看到這個孩子寫這個東西的時候,我認為他的文字是很有力量的,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