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瑪史東《可憐的東西(Poor Things)》,真是相當奇特的電影。黑白與瑰麗色彩交錯,營造奇異視覺效果,更安排了移植嬰兒大腦的女主角,質問我們是否服從社會制約而苟活。
電影批判了不准古怪、不准張揚的維多利亞時代框架,但在常把自由掛嘴上的當今社會,人們就不面對相同制約嗎?
我們的時代,外在制約更全面、更深層。
網路社會裡面,大家流連於社群媒體,努力秀出快樂的旅遊、五星飯店開箱、彷彿餐餐吃得如高級私廚,就為了博取更多「讚」!
合群兩個字,已不只人與人之間應對進退,更包含了在不認識、生活沒交集的人面前擺出被喜愛的公眾形象。就算勇於逆風,一旦被退追蹤、被封鎖、被演算法砍,當流量崩盤,簡直變成比「社死」更卑微的「不存在」!
電影裡有一段,女主角在旅途看到貧民窟,旅伴說:「我們生來是動物,死時也動物,其它如資本主義、社會主義、種種主義理論都是後天的束縛。」但後來女主角在巴黎身無分文,領略身處下層社會的滋味,又參加社會主義聚會,最終仍回歸幼時的豪宅生活。觀眾無法得知,她日後是否擺脫階級複製,如俄國作家巴斯特納克的《齊瓦哥醫生》裡的舅父,從神職還俗,參加左派聚會,打算革命推翻帝俄,因為《可憐的東西》電影在女主角的豪宅花園畫上句點。
從前社會上,各人有一定位置,例如農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閒暇時散散步、讀讀書,就覺心靈滿足;如今,人們從青春期開始估算第一桶金是一百萬還是兩百萬,一份本業工作不夠,更得斜槓好幾份副業,時時處心積慮要賺到房子、車子、和台積電股票,才能抵擋通貨膨脹,才足以談婚論嫁。
什麼是真正自由呢?大家努力往上爬、和自己競爭、和別人競爭、更和人工智慧競爭,身上越來越多枷鎖,越來越執著於外在。
每個人終將遇到佛洛斯特名詩「未行之路(The Road Not Taken)」的森林時刻,行者在林中看見兩路分歧,就像電影女主角流落巴黎時,必然想著如何抉擇。
滿樹春花有紅紅綠綠的繽紛,秋日山巒夕照也有另一種淡雅。不執著,心境就自在。
在人生岔路,坐下來沉思靜觀,然後起身走上一條路吧。
像佛洛斯特說的,也許日後在某處將嘆息著將此事重提,然而,一路行去,有方向、有探索、有實踐,這已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