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機位的時候大約在去年夏天,當時的我處在對現狀極度厭倦的狀態,每一天都覺得不耐煩,不能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把出發日期訂在八個月之後,我想快轉時間,但是考慮各種現實,我必須等待,結果呢,沒想到出發的這一天也來得這麼快,會這麼覺得是因為出發前突然事情特別多,多得我差點沒有時間收行李,本來我連書都準備好了要學一點法文,也一句都沒學。
打包最令人焦慮,擔心帶太多沒有必要,徒增重量、占空間,又怕帶的太少,不夠用,雖說現在旅行只要帶錢就好,但還是希望不要增加不必要的支出,畢竟這次我可以說我是只帶了「人」來旅行。這期間來回查詢各城市的氣溫,卻仍無從想像在當地到底該穿什麼樣的衣服。
媽媽來這小公寓跟我換班陪貓咪,幫我提了小行李下樓,我扛著當年去西班牙念書時的大行李箱,坐進預約好的車,上路之後我的心情開始稍微放鬆些:「通過了第一個關卡。」我想。
通過安檢、海關,我又更加放鬆些,買了麥當勞的起士漢堡、薯條和一旁的Jumba Juice,坐下來之後卻沒什麼胃口了。緩慢地吃完,去Chanel給自己買一條口紅,這是我承諾一定要買給自己的禮物。上回在機場買Chanel的化妝品已經是疫情之前的事了,我拿當年買的口紅給專櫃小姐看,她說:「這個已經停產了。」我心滿意足地拿著新口紅,打算在旅途上讓自己開心一點。
飛機滿班,從人潮逐漸塞滿登機室就能得知,我坐在第五區D的位置,最後上機,不過我除了一個斜背包之外,沒有手提行李,座位上方置物櫃有沒有空間已經不是我的問題。坐下之後,我這裡中間一排四個位置也是全滿。飛機在跑道上等待了至少半個小時之後,終於開始加速,我望向左邊三個座位的那一排窗戶,當機輪離地的那一刻,我不自覺地笑了,在心裡說:「巴黎,我來了。」
飛行途中遇到過幾次輕微的氣流不穩定,第一次我蠻害怕的,手心立刻冒汗,後來我卻變得很鎮定,我自己也吃驚,我想是最近地震太頻繁,算是行前訓練有加,習慣了。
第一餐飛機餐,西式的雞肉和烤洋芋,第二餐吃了粥,胃口仍然不夠好,這兩份都沒有吃完。
去了三次洗手間,站起來動一動,看完了《滯留生》、《捍衛戰士Maverick》再看一遍,其餘時間睡睡醒醒,一感覺到自己睡著嘴巴快要張開了,我就會自動驚醒。十三、四個小時也不算短,但是直飛就讓人覺得旅途沒那麼長,也不感覺麻煩。
抵達巴黎戴高樂機場,與我想像中巴黎這種大城市應該有的機場不太一樣,但這有什麼關係呢?我開始找出境的方向,右轉上手扶斜坡,先去海關排隊,前面人不多,女的海關查驗員看我的新護照一片空白,面無表情地前前後後翻了半天,最後什麼也沒問地蓋了章,我心想:「又過了一關。」
到一號轉盤領了行李,我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的座椅上換sim卡,一邊等旅客人潮退去。
拎著一大一小的行李,小行李箱推起來十分滑順,大行李是完全無法平推,因為平推時,底下的輪子彷彿有自己的人生方向一般,完全不聽指揮,我只能用拖的,非常累人。
不只累人,還讓我十分焦慮,我循著RER B往前走,必須先搭電梯,電梯空間很大,要搭的人也很多,裝滿了人和行李上上下下。來到車站,我先是看到售票機器,然後就是長長的人龍,向右望去是人工窗口,也是長長的人龍。在歐洲有時候我相信機器的速度快一些,於是我拖著兩個行李跟著排隊等售票機器,這裡也有工作人員協助,排隊大約十五分鐘買到票,機器只收零錢,可以刷卡,但沒有紙鈔口,一張票11.80歐元。
從車站要下樓去月台時,乘客並不多,但是我放眼望去,遍尋不著電梯,一邊擔心火車要來,也有點懶得繼續拖兩個行李走來走去找電梯,於是我就帶著行李們,直接搭乘手扶梯下月台,大概跟馬戲團裡小丑踩著球還要丟接瓶子的模樣差不多。
火車很快就來了,車廂與月台之間有高低差,我倒吸一口氣然後奮力抬起兩個行李上車,我那一節車廂沒有放行李的空間,只好把大箱子塞進四人對坐座位的中間空位,小行李跟著靠過來,路上有乘客上車,也在我身邊坐下,可是他們完全沒有感到困擾或不方便的神情,我試著把小行李再往裡面擠一些,身旁的小姐還比手勢表示沒有關係不必移動,我想這裡的人好像蠻友善、蠻有耐性的。
感覺上並沒有經過太久,接近中午十二點,我抵達巴黎北站。車站裡都是人,我只想到從前米缸上面貼著的那個「滿」字,沒有一個座位是空著的,飲食攤前也都大排長龍。我就先拖著行李去找歐洲之星的月台,還好上樓是有電梯的,不然我真是要直接癱軟在北站。
北站外面就是巴黎啊,好熱鬧,雖然風吹來仍是冷冷的,但是天空好晴朗,空氣好清新。我整個人感到輕快,雖然體力有些不濟。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人潮也隨之散去不少,我找到空位坐下,休息一會兒,看看這個車站,「之後我還會回到這裡。」所以我不會在這裡買PH的馬卡龍,雖然近在咫尺。
在一旁的小超市裡買了三明治和礦泉水,接近10歐元,我開始領教了這裡的物價水準。接著我準備前往乘車門,首先必須從法國海關出境,再過英國海關入境,英國海關人員問我:「你來英國做什麼?」
我:「觀光。」
他:「那說說你的計劃。」
我:「我會先到倫敦,住在Wardonia旅館。」
他:「嗯哼。」
我:「然後我要去愛丁堡和約克。」
他:「你在英國境內的移動方式是....?」
我來不及回答,他接著說:「火車什麼的嗎?」
我:「對,我會搭火車、公車和地鐵這些。」
他:「你會待多久?」
我:「大約十天,然後我要回巴黎。」
他:「然後呢?」
我:「然後我就要回家了。」
我話還沒說完,他就說:「好!」在我的護照上蓋章,說:「往這裡走。」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和一位英國人講這麼多話。
過關之後是安檢,不同於機場的是,因為沒有托運行李這件事,所以我得把所有行李都抬上輸送帶,高度就是一般安檢輸送帶的高度,我當下覺得這種跨國交通真的必須要再便利一點。好,行李被攔下來,安檢要我打開大箱子,問我是否帶了刀子,「喔!好,我知道了。」我找出我那一小袋隨身餐具,這位小姐拿去問螢幕前的同事,不知為何她同事對她的態度不是很好,總之我就被放行了。
我在乘車口附近等待,越來越多要搭車的乘客聚集過來,接近開門的時間,我也拖著行李向門口擠。終於,我走上月台,看到車廂有階梯,我倒抽了第二口氣,在我前面的乘客仍在車廂口放行李時,我先把小行李甩上車廂,再提著大行李登上台階,還好行李架仍有空位,我把大行李往最底下的空間向裡面推,抬起小行李放在第二層,發現很多平日不知道自己有的肌肉。
找到座位坐下,這時我真的累了,而且很驚嚇,我沒有想到歐洲之星這種跨國火車且不算便宜的車廂竟然有台階,而且是很窄的階梯,像是電影裡面那種老火車的車廂模樣,到這裡我已經抬行李抬到怕。
我算是蠻早上車的,比較晚上車的乘客,行李架上已經沒有空間讓他們放行李,我看到一個女孩推著少說也有28吋的箱子過來,她試圖靠她自己一個人要舉起她的行李箱抬到座椅上方的架子,結果抬起三十公分不到她已手軟,我問她需不需要幫忙,我們一起往上抬,後面走來一位老先生說架子上面有東西要移開,後來這位先生也一起來幫忙抬上去。過不久,這女孩的朋友也來了,也是另外一位男士幫忙她抬行李,這兩個女孩開玩笑說:「旅行真的要找男人一起!」其實我聽了很認同,尤其是行李這件事啊!
坐下之後,我感覺到一種壓迫感,除了車廂裡是滿座之外,我發現座椅椅背特別高,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符合歐洲人的體型,幸好我旁邊沒有人,我靠著窗,想著要好好欣賞法國到英國之間的鄉間風景,此時我後面的一對印度夫妻帶著孩子,那小男生心情不好,一直踢我的椅背,過不了一會兒,他不練腿了,卻開始練獅吼功與哭倒長城功。
如我所預料的,沿途景色常常是一大片無邊無際的平原,長滿茂密的綠草,還有黃澄澄的油菜花,時不時能見著羊群、牛群和馬,而天空就是那麼恣意地籠罩著大地,雲朵形狀多變,彷彿離地只有幾公尺。在這兒我卻想起了1917,第一次世界大戰和那一部電影,我想起Schofield在同伴Blake被德軍刺死之後,坐在同僚的卡車上,雖然身邊都是同胞戰友,然而失去了屬於自己的朋友,他那雙落寞悲傷的眼睛;我實在難以相信也無法忘記,在這麼美麗平靜的土地上竟然發生過那麼違反自然、生靈塗炭的悲劇,有多少人的屍體、多少青春年華就躺在那些青翠的綠草地上?
經過草原,經過漆黑的隧道,兩個半小時過後,我抵達了倫敦聖潘克拉斯車站。把行李扛下車,大行李一樣不聽使喚。我放慢腳步,看看這個偌大的車站,在1868年由密德蘭鐵路公司(Midland Railway)啟用,2000年經過修繕與擴建,歐洲之星的停靠點就在此時完工,我看著月台上方的頂棚,感覺到高聳與寬敞,陽光透過頂棚照著月台,呈現一種明晰卻不刺眼的亮度,我往前看,牆上一個古典的時鐘,下方是一座巨大的雕像,是一男一女相擁,男子雙手搭在女子腰間,女子則是左手撫著男子的臉頰,右手勾著他的頸,這銅雕高9公尺,重20噸,名為「會面之地」(The Meeting Place),一般也稱為The Lovers雕像,由英國藝術家保羅.戴(Paul Day)設計。令人不禁想像著,你下了車,你的愛人就在車站等你,兩人在分離後再度聚首的那一刻,緊緊相擁,相視而笑,這個雕像能夠喚起人們心中這樣美好的感覺。
拖著我那喜歡自己亂走的行李,從出口望向倫敦的街道,許多人來來往往,有人騎著腳踏車穿梭,終於我出站了,正式踏上英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