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不過是想要過馬路而已,之後要去向哪裡,沒人知道。
她,不過是要回家而已。
午夜時分,即使鄰近白天的市場,即使路旁的宵夜麵攤的鍋爐仍在沸騰,這片街道已漸靜下,街上商家按熄了燈光,為接下來的歇息做好準備。
稍早落下的雨,濕了路面,雨量未曾多到讓路上積水,卻也沒遺漏任何原本乾燥的角落,而是,全面地,又恰好不多不少、不厚不薄的鋪滿了所有不受遮蔽的表面。
這時,牠探出了頭,左顧右盼了一會兒,便往前踏出細碎的腳步,牠的四肢,或者還有一些毛皮和尾巴,與地面交錯摩擦著,發出了微不足道的聲響與震動,絲毫沒有為這個世界帶來任何影響,也引不起任何人的關心。
完全異於日間的人聲鼎沸、車水馬龍,此時此地這時空,極少人類的活動,在一隻老鼠的眼裡,似乎安全到足以允許牠從馬路的這一頭過渡到那一端。
然而看在一個熟悉這世界運作的人類眼裡,危險是無所不在的,尤其在你最無法預料之時,一隻老鼠過馬路在任何時候都是再危險不過的一件事,無異於自殺。
因此,即使夜半時分,眼睛所見看不到一輛車,她仍然乖乖地遵守著交通規則,等待面前的那盞紅燈變綠。
她,在原地等待著,牠,卻已經往前爬去。
第一輛車疾速地從牠面前駛過,牠仍繼續著牠細碎的腳步。
第二輛車,黃色的,同樣疾速而來,她見著牠的身影處在兩輪之間,在三分之一拍的心跳之間,她祈禱那黃色車駛過之後,她仍能見著那鼠往前移動,然後牠安全抵達彼岸,接續牠未完的旅程。
我們多麼希望這就是故事的結局,那老鼠爬著爬著,像是參加了魔王迷宮或是鐵人比賽的選手,衝破重重障礙與挑戰,突破所有關卡最終拍下那個紅色按鈕,獲得勝利。然後她的右手會拍著自己的胸口,一邊說:「 好險」,一邊過馬路,帶著些許生氣,一點緊張,最後帶著寬慰走進公寓大門。
車駛過了,牠卻停留在原地。
她的心,倏地往下墜落,然後破碎,像那隻鼠的身軀一般。她彷彿目睹了一場人類被撞死的車禍,她想起了家裡還有她的動物家人,她瞠目結舌站在原地,對她來說,那就是一場撞死人的車禍,只是不會有人開著救護車來急救,也不會有人來收屍。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那瞬間從這世上消失,原本在的,一輛車駛過之後,就不在了。
與願違的事,多得去,但那與事所違的願,恐怕很難過得去。
於是她還是生氣的,卻沒有緊張,而是驚嚇,沒有寬慰,而是悲哀,一邊過馬路,她一邊哭了出來。
幸好這是夜半時分,沒人看見她的眼淚。
如同沒有其他人看見那鼠的生到死,在牠的身體被那人類的車和柏油路面擠壓之際,牠發出了微不足道的嘆息,絲毫沒為這個世界帶來任何改變,也引不起任何人的關心。頂多是第二天天光時,清潔人員看見了牠的屍體,會翻白眼發出不耐煩的怨嘆;頂多,頂多,就是讓那看似倒楣的女孩看見了她不知積累了多久的悲傷。
這是屬於她們的人鼠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