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的不是你

李桃第一次見到林君安，正碰上她哭得喘不過氣，捶胸頓足，眼線都哭花了。

雖說對方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但是女孩子跪在路邊還是有危險，李桃略略觀察了林君安一會兒，判斷接近她也應該沒問題後快步走到她身旁蹲下。

「美女，先到那邊坐坐吧。這太陽多毒辣啊。」

李桃碰到瀝青路一下都被嚇到趕緊把手縮回，難以想像林君安是怎麼忍受這灼人的溫度，抓住她兩隻手腕掛到她肩上。

林君安的視線被拔高，模糊地看到了人影。

「美女？」

李桃又喊了一次，見她沒反應，半拖著她到不遠處的樹蔭下。林君安仍舊止不住眼淚，她的體貼刻在骨子裡，察覺似乎有人貼著她，哭聲小了不少，咬緊嘴唇啜泣。

同級生對李桃的評價都是像書中偵探一樣觀察入微，而且勇於表達出來，所以林君安這份溫柔她看見了。

到底是什麼讓這小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啊？壞事不該找上這麼好的女孩。

李桃扶著林君安坐到平坦的圍邊石上，邊掃著她的背，邊確保她不會往後倒。

坐著坐著，已經過了最熱的時段，林君安這才緩過來，她說出來的第一句讓李桃有幾分困惑。

「對不起……」

「為什麼？」

「浪費了你的時間…」

「我喜歡和美女——尤其是哭得梨花帶雨的美女聊天。」李桃手肘支在膝蓋，托著下巴，語調輕鬆，「美女。」

「嗯……」

林君安的反應正如李桃所料，沒有把她的話當真。雙手緊握，除了剛才的燙傷，還有她摳破的傷口，沒有流血，裡面的肉露了出來。

「我是李桃。桃李滿門的李桃。你呢？」

「林、君安。」

「那我喊你君安，可以嗎？還是你希望我用其他方式喊你？」

「都行……」

「願意告訴我是誰弄哭你了嗎？」

林君安吸了吸鼻子，「賤男人…」

「別為那種人渣哭了， 不值得。」

「不是，我不認識他……是我的錢被騙光了……」

從林君安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李桃拼湊出了她的經歷。

林君安是前年來到香城讀書，在上個月一個普通的下午接到了電信公司的電話，說是她在長瓜市辦了一個電話號碼，並且發出大量讓人投資的騷擾短信，被接駁到假公安，然後被指與洗黑錢有關。

這是很常見的騙案手法。其實林君安此刻只需要掛斷，撥打官方電話求證就可以了。但她第一次面對這種事，整個人慌了，在對面要求以會議軟體連線時，她照做了。她還被要求不能告知任何人，不然犯法。於是整個月她不但活在恐懼中，變得疑神疑鬼，不敢相信身邊的人，因為他們有可能是洩漏她個人資料的犯人。事實上這個犯人並不存在。

和她接觸的人自稱陳東和他上司——自稱胡勇超的檢察官一唱一和，以照片形式發送假逮捕令後，陳某佯裝為她求情，以博取她的同情心。然後他們露出了真面目。

他們要求她交出巨額的保證金。

而這個「保證金」要怎麼交呢？他們讓她登上一個網站，輸入了銀行戶口和密碼，不夠的讓她借。

等到她意識過來，一切都太晚了。

「他們在這裡不能直接抓人啊。」

「嗯……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不但不會在逮捕前要你付錢，不會讓你不告訴任何人，也不會用聊天軟體執法。哈哈……我還被說了這種騙案流行了八年，居然還有人被騙。」

「被誰說了？」李桃不禁皺眉。

「我剛從警局出來。」

「男人？」

「你怎麼知道？」林君安坐直。

李桃勾唇，不屑地一笑，「經驗與偏見。」

「他們說犯人在境外，抓不到。錢應該都被轉走了，即便對方戶口有錢，凍結後我還得拿四萬到六萬的律師費打民事訴訟才能拿。」

「要是戶口正好只有四萬呢？」

「我不拿的話就充公。」

李桃本想嘆氣，怕林君安誤會，收了回去。

「慘啊。」

「嗯。」李桃心情平復下來，客觀地分析自己後嘆了口氣，「我真傻。」

「為什麼？」

「其實我在中途發現了很多奇怪的地方，但是全被我無視了。」

「你不是他們要求你待在無人的地方和他們聊嗎？這種情況下很容易影響正常的判斷力。更何況他們讓你懷疑身邊是不是有人透露你的個人訊息，害你疑神疑鬼的，做不到跟別人商量這件事。」

「為什麼我會寧願信一個只露了一面的陌生人……」

在這種情況下，李桃也說不出只要人活著就好的話。林君安可是學費都沒了，兜裡只剩明天的飯錢，能不能活過明天都成問題，而且她還得還債呢。借回來的錢不是說被騙走了就能一筆勾銷。

「走吧，我請你喝奶茶。」李桃拉起林君安，指著街口的奶茶店。那是她常喝的店，味道有保證。

林君安杵在原地，跟她拉扯，「那怎麼成！」

「放心吧，區區奶茶我還是能送得起。」

「可你根本不認識我啊！不要對陌生人過分親切！」

李桃總覺得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

人們優先責罵、取笑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完美體現了人類欺軟怕惡的本性。

彷彿擁有美好特質的人活該活在地獄中，任憑惡人居高臨下欣賞。

李桃雙手捧起林君安的臉頰，兩人四目相投。

「傻的不是你。」

然後拉著她前走。

這次林君安不作反抗跟著她走了，只是把頭垂得低得不能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