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出生以後,如果沒能將那些來自境遇以及周遭,又或是出生以前所謂遺傳之類染於自身的東西洗去幾分,並加以擺脫到某種反璞歸真的程度的話,似乎就不能成為真正的自己。
綜觀近代日本文學作家,與夏目、三島、芥川相較,川端並未在自己的閱讀生涯中佔據可觀的篇幅。之於他筆下含蓄的官能之美,留下的印象也甚是淡薄,甚至有幾本著作也沒能讀完。但許是自傳性甚強之故,《少年》延續了川端之筆特有的柔膩唯美,卻更加清爽易讀。
其實購買本是看上隨書贈送的稿紙書籤,以及甚是膚淺的留意到「川端少數非描摹執迷女性之作」的宣傳詞。意料之外的是《少年》成為了目前讀過的川端作品中,讀得最為順暢無礙的一部。
由信紙和日記構成的情節使其就像一部單純的回憶錄。閱讀過程鮮少意識到其定位乃是小說。也因由信紙和日記構成,等於將整部書切割成數十上百的極短篇。宿舍生活中除了清野,亦提到了宿舍中的其他少年,更不吝於書寫與少年擁抱、接吻的內容,然而毫無雜質,貫徹川端之筆將官能極盡婉轉,宛如一幅呈露純粹之美的繪畫。
較之身歷其境的「故事」,《少年》用回憶的口吻寫成,展示收錄的往昔,自然近於坐在闃靜的書房聆聽甫步入人生末段的老人慢悠悠地說話。個人十分喜歡川端在各章節之間添入現在的「我」的感想的寫法。彷彿作者藉此梳理自己的青春歲月,在啜了口茶之後,自然地娓娓道出往事。既不矯揉也不浮誇,更沒有說書人或舞台劇那般磅礡的氣勢,卻寧靜得足以承擔這份塵世罕有人能慢下來欣賞的純淨。
純淨這詞當然也可以用在占據《少年》大多數篇幅的清野。儘管作者──「我」並不僅僅欣賞清野,清野在其眼中的分量則明顯多於其他少年。兩人互相崇拜、憧憬,精神聯繫與默契映現於字裡行間。即使是突如其來毫無端緒的一句要求──「成為我的企鵝吧」,清野也不假思索地回答了「當然好」。這無非是奠基於全無保留的信任方能提出的要求、始會作出的答覆。
私以為人對感情世界的渴求莫過如此。《少年》又更進一步濾除了多餘的成分,而使追憶的昔日本身蒙著一層靉靆雲霧,看似近在眼前,卻與現實相隔一道伸出手也無法戳破進而觸摸彼方的面紗。是東洋特有的美學,亦是川端康成的寫作特徵。《少年》是被現實壓得喘不過氣時,堪足逃遁的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