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亮陽光透過枝葉搖曳間灑下,流動的光影散落出絲絲暖融。洛瑪看著前方不遠處,雙生子正坐在地上畫符文,他凝思片刻便抬步往倆人走去,邊出聲招呼。
「烏莉,烏列爾,還在用功嗎?」
女孩聞聲揚起笑,「洛瑪,今天不用和瓦丘上課?」
小少年坐到二人身前,低頭看向地面密密麻麻的符文,認出一部分是辟邪咒,便狀似隨意的開口:「你們……可會招亡靈的秘語?」
烏列爾抬眼,「你該去問瓦丘,而不是我們。」
自洛瑪之前誘哄他們出去遇險,男孩對他總有幾分戒心。
小少年沉默,不再多言,臉上有隱隱的悲傷和淚光。
姊弟倆繼續手上作業,也不再搭話。一陣後,烏莉起身活動痠麻的手腳,看見洛瑪的神情,終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麼問亡靈咒?」
「……我想再見見姆媽和爸爸。」
女孩想起眼前的小少年父母死於狩獵,不禁有些心軟,「這是高階秘術,我們也沒學全。不如……」烏莉話還沒說完,只見洛瑪眼淚已滑落頰邊,她盯著那滴凝在顎線的淚珠,登時啞了嗓,有些手足無措。
洛瑪不是一向倔犟,連被打得鮮血淋漓也不吭聲,怎麼哭了?
「大祭司會願意教他嗎?」
烏列爾仍是面無表情,可心下柔了三分,語氣透出溫度。想起自幼便由酋長撫養,父母見到他倆都透著恭謹敬畏,男人的教導總帶著疏離嚴肅,將自己和姊姊視作「任務」。或許,是沒有說得上話的朋友,或許,是除了烏莉,再無人給予自己親密的擁抱;或許,是因為只有「名義上」的雙親......
男孩想到自己和姊姊,起了同理心,頓時少了幾分警戒。
「……這,洛瑪畢竟不是胡狼部出身,除非盧拉索他本人認可,不過,很難。」
烏莉垂下眼睫,想到其他孩子們。家人呵護溫柔的笑,及屋內傳出做飯的裊裊炊煙和呼喚,她與弟弟從未有過這些。
從渴望的伸手,到恭敬的推拒,待倆人明白時,聖女、聖子,已在眾人千里之外。
女孩眼神避過那顆晶瑩又頑固的淚珠,莫名想起洛瑪從豹爪下救了自己和弟弟的模樣——鮮活,頑強。
「要和我們一起練符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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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瑪,洛瑪,醒醒,姆媽做了你最愛的玉米餅和烤肉,再不起來,我就讓索亞全吃囉。」
一陣堪稱躁音的笛聲在耳邊響起,男孩正胡吹不成調的音律試圖吵醒正好眠的友人。
洛瑪扯扯羊絨毯,將自己包裹得像蛹,抵禦穿腦魔音。而愈來愈近的陣陣香氣誘得他只能甩開惺忪,「別!姆媽,我這就來。」
眼前母親笑得眉眼彎彎,手上端著熱騰騰的食物,洛瑪抽抽鼻子,似乎有絲刺鼻又熟悉的味道?
一滴血自女人眼窩流下,他驚惶伸手,「姆媽!怎麼流血了!」
「索亞!索亞!快來看看姆媽!」
刮耳笛聲不知不覺早消失無蹤,陽光滿溢的空間暗沉下來。
刀尖自女人眼窩竄出,她仍是滿臉慈愛的笑,「絕對別出來!」
索亞不知何時出現,拎著血淋淋的笛子,「喜歡,就送給你。」
倆人血肉一片又一片,逐吋剝離;頭髮一綹又一綹,落了滿地。臟腑仍在森森白骨裏跳動,怦咚、怦咚、怦咚…….
「洛瑪,吃飯囉。」
怦咚、怦咚、怦咚……
耳膜迴盪著自己體腔內的心跳,大口喘息出自己的恐懼。
噩夢。
洛瑪一身冷汗涔涔,血腥味仍似縈繞不散,飄在鼻端。漆黑深夜裡只有蟲鳴和偶爾的蛙叫,小少年伏在膝頭,忍不住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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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瑪依約和姊弟倆在課後學符文,他天資聰穎,很快便跟上他們的進度。由於瞞著瓦丘和盧拉索,三人因共同的小秘密迅速熟稔起來。孩子們狐疑外族少年怎能和聖女、聖子如此親近,閒言碎語很快傳進了瓦丘和盧拉索的耳裡。
兩個老者默默在遠方觀察三人的舉動,時而嚴肅,時而言笑晏晏,似處得不錯。
盧拉索向瓦丘細問起洛瑪的識符能力,和對「語」了解多少。老者思索一陣,如實轉達小少年學習突飛猛進,自己也許不再適合當他的指導者。
「雖然他已入胡狼部,但終究是外族人,若是成為巫醫倒是沒什麼問題……可你說他自紅河谷來?叫比盧和幾個男兒去調查看看真實性,有沒有雙親因狩獵而死的遺孤,速去速回。」
盧拉索吩咐完便離開,他還得去覲見神禮祭司。瓦丘也不拖延,即刻命令幾位戰士前往紅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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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城都要塞——卡哈瑪卡,就是通往王庭的御道。老人拾級走上寬闊到足以容下十五名成年男子的階梯,賢者之首已在殿前等著自己。
阿毛塔單刀直入地告知盧拉索,埃神已應允由他來教導雙生子及歷代賢者不外傳的「靈語之書」。可各項祭儀仍需他親自主持,而雙生子此時仍未獲得入宮資格,折衷之下,每隔七日他會親赴胡狼部,若抽不開身,課程便挪動時間。
盧拉索鬆了口氣,姊弟倆對天地靈韻自有所感,自己實無把握能再給予更高階的知識,賢者若是應允自是再好不過。
雙臂微微往外平伸,掌心朝天,老者恭敬的微彎身軀,向阿毛塔行了莊嚴而正式的禮即吿辭,獨留他一人在殿外遠眺。
回到胡狼部的盧拉索招來男兒們,聽取調查結果,紅河谷部族的說詞吻合所有洛瑪當初給的身世背景,一名戰士形容祭司那滿面不耐和厭惡,更讓他再無疑慮。
頗有天賦的巫女之子……要栽培嗎?
盧拉索思索片刻,想先試試洛瑪的資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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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鬱積在天空,似乎連蒼穹都被壓低幾分,濕濡空氣帶出黃土泥味和植物草腥。黏膩悶重的空氣讓雙生子有些懶散和困倦,將「課堂」搬進屋內。
地上一方小沙盤是倆人在家練習用,倒是不費事還得多準備。
烏莉壞心眼的希望「同學」躲懶,很可惜,小少年依舊準時前來。姊弟倆忍住呵欠連連和白眼,開始聚精會神的和洛瑪邊示演邊討論。
「符文本質是『正確的語』,也就是與天地之間的靈韻連結。若想驅使能量,就要將心敞開,讓語和意念合一。簡單來說,咒,實際上就是命令。驅動它們的就是詞句本身的力量及心念,你需要完全相信和奉獻,才能連結神靈。但得留意 ,『念』、『語』,十分複雜,若心思不定,可能會招來截然不同的後果。」
「還有,愈是龐大的陣法,儀式和牲禮愈是複雜,威力也不是單純的咒法可比,不過,這以後再談。你先想想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再問我們好了。」
洛瑪低垂眼睫,反覆咀嚼這幾段話。心念?那…….若是與靈韻完美合一,是否意味著連高等神靈都能直接溝通?還有列陣,傳說不止能借得神明力量,甚至能將祂們的真身都召喚出來。
雙生子似看破他心思,輕聲笑了起來。
小少年被笑得耳根發紅,難不成自己想錯了?
「在肉身沒有相應的魔力凝聚之前,冒然與靈韻或隨便和人達成共振會是非常危險的事。」
「魔力凝聚?我怎麼從未聽姆媽提起過?」
姊弟互視一眼,不忍說出巫女通常只有微薄的力量,幾乎連初階都夠不上。
倆人並未回答,而是開始教授萬靈之力化為己用的入門法。
三人專心其間,絲毫沒注意盧拉索已靜靜聽了許久。
就在烏莉教授完「律動」、「流轉」後,她已累得口乾舌燥且一身痠麻,正當女孩要取水喝時,才發現老者倚在門邊,目光沉沉地掃著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