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日本電影《去唱卡拉OK吧!》衍生,電影情節主軸,有《去家庭餐廳吧(ファミレス行こう)。》設定,聰實第一次提到「禮物」之後。18/43,CP向,可能有解釋違與OOC,非甜文,還請慎入。
〈雷雨〉
那是一個回想起來像夢的午後。岡聰實上完課,帶著昨晚買的半價菠蘿麵包,想著等一會投幣買罐牛奶咖啡一起解決早午餐,卻走出校門口半條街後看到熟悉的身影。那個上次吃飯時開玩笑說「章魚燒學院」的男人依舊一身筆挺西裝,細長的眼溢滿了笑向他揮手。他頓了一下,被引誘般走了一步,站定,對方已經離開陰影,走過布滿陽光的街道,說:
「聰實君,還沒吃吧?」
歲月的痕跡和笑容淡化了五官的凌厲,與黑道無關的挺拔身材、俊秀臉孔與從容氣質吸引了附近同學的注意,他卻覺得自己在那彷若無心的視線下像一塊發燙的磁鐵,只能垂下目光,淡淡地說:「怎麼來了?」
「聰實君的口氣好傷人哪──有事剛好到這附近嘛。」
「……如果我跟同學有約了呢?」
「那就不會看到了哦。怎樣,如果上完課了,一起吃頓飯嗎?」
不會看到?什麼意思?「……晚上要打工。」
「在這附近就好,會讓聰實君有休息時間的,打工很重要吧?」
為什麼要用這種語氣?不吃是會被刺青嗎?為什麼不問禮物是什麼?這樣又是什麼意思?
吃個飯而已,有什麼不可以的。這一頓飯抵了,就可以多丟一個硬幣進去。
岡聰實向外跨一步,率先往外走,就聽成田狂兒跟上來:「請聰實君帶路咯!」
不要用這樣像是高興的聲音講話啊。岡聰實望向遠方漸暗的烏雲下,還沒被遮住的、猶如閃電停留的光亮。
昨晚氣象預報會有雷陣雨,看來是真的。
他們走了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吃了炸豬排飯,是還沒提到「禮物」之前,傳來「聽說很好吃」推薦地圖裡的那家。成田狂兒似乎察覺了上次問題惹他不悅,不再問他近況,而是述說昨晚偶然看的電影。岡聰實端起第二碗飯,咀嚼著對面一動筷就先夾過來的厚切炸豬排,連同細述彷彿長不大的小女孩身邊的一連串奇遇:拋上去卻沒有掉下來的橘子、生日過後消失的對講機、滴在榻榻米上的湯,明明是陽光普照的白天,傘下卻不停滴落女主角的汗水……還有從地底下爬起來,跟著她回家的屍體。
原本感覺不到,一旦確認能夠吃飽,飢餓感便幾乎吞噬了他,加上不願看向對方,岡聰實很難聽得專心。狂兒哥說不是鬼片,確實也不是。但為什麼是這樣的電影呢?
「狂兒哥覺得自己像哪個角色?」
「嗯……加入幫派的哥哥吧?」
「為什麼?」因為幫妹妹把陽台上的鬼趕走嗎?
「無能為力,還是想快點長大啊。就算只有一隻腳,也會想飛起來吧?」
「女主角呢?」明明說最多的是她。
「雖然很獨特,但非常堅強呢。」
「有誰……像我嗎?」岡聰實端起味噌湯,隔著碗蓋悄悄瞅了對面一眼。成田狂兒沒有看他,而是用一種懷念的表情笑了。
「這樣說的話,倒是有兩個。」
「兩個?」
「一個很聰明,但生起氣來很可怕;一個很溫柔,是女主角的天使,嘛,都是很難忘的角色呢。」
差距這麼大根本完全不同,哪裡像了?岡聰實還來不及回答,就先注意到對面又把盤中最後一塊明太子玉子燒推給他,讓他忍不住道:
「我不……」
「聰實君還在成長期,多吃一點。大叔吃多了只會變胖啦。」
槽點太多不知道從何吐起,但吐起來的卻是:「狂兒哥才是,好像瘦了,最近很忙嗎?」幾天沒見而已,應該不是他的錯覺吧?
「嗯?工作是很忙沒錯,所以才會又來東京,找聰實君吃飯啊。長高一點,以後遇到……」話語未竟,成田狂兒便笑了笑,忽然轉變了話題:「快要下雨了,我去結帳,吃完就到門口等我吧。」
以後什麼?遇到……希望我遇到嗎?岡聰實望著對面空著的座位,把盤中最後一塊玉子燒送入口中,因為太飽了嗎?直到嚥下都覺得空空落落的,嚼不出任何滋味。
走出店門外的時候,天空已是一片壓低的陰灰,流動的空氣中滿是濕冷,烏雲一層疊著一層,從遠方逐漸奔湧而來。岡聰實跟成田狂兒說再見,後者露出漫不經心的笑:「對了,差點忘了問,禮物大概是什麼時候呢?」
只問這個嗎?「……最快也要……」岡聰實停頓了一會,終於抬頭正視對方的臉。「明年吧。」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成田狂兒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竟像是……鬆了口氣,讓岡聰實別開了視線。「下次見,再一起吃飯吧。晚上打工要加油喔。」
跟之前一樣,成田狂兒站在原地目送著他走。岡聰實不想回頭,加快腳步想在下雨前趕回公寓。可惜天不從人願,雷長長地響了一聲,他才轉過街角,大雨就像按下開關般滂沱而下,他只來得及拿出背包裡的黑色折疊傘,趕在被徹底淋濕前撐開。雨很快就撲打傘面,在他周遭炸成一圈瀑布,毫不留情隨著強風飛濺在他身上。
那樣的雨,總會想到曾有那麼一天,狂兒哥脫下西裝外套,為他撐開一片遮蔽,興高采烈地護著他上車。短短幾十步路,最後狂兒哥幾乎被淋得濕透,還是把外套穿回來,像是怕他看到刺青一樣。他們一起坐在車上,望著車外瘋狂的雨瀑,雖然濕,狂兒哥卻哼著〈紅〉,偶爾視線相碰,就對著他笑,看起來非常開心,撫平了他原本突遇大雨的些許焦躁。
想到這裡,岡聰實轉過身,撐著傘,奔到原本道別的地方。
成田狂兒早就不在那裡了。
岡聰實依循著回到車站的路,沿途除了馬路、街道,還有商店的屋簷下都找了一遍。和方才還殘留些許光亮的街道相較,此刻雷聲殷殷,大雨如注,陰暗如夜,像是一個陌生的世界。路上的大學生和行人紛紛躲著雨,撐著一把把有著明亮色彩的傘,鑽進有光的店,唯獨沒有那個過份挺拔的黑影──像魍魎,卻又仿佛在轉瞬間隨著落雨化為泡沫。
狂兒哥一定沒帶傘。這裡不是大阪,上次他是走路來的,他會有車嗎?會像那天,淋得渾身濕透嗎……?
岡聰實想也沒想,直接掏出手機。但撥出去的通話沒有人接,就算接了,在這樣的雨勢下也聽不到彼此的聲音。傳訊息也久久沒有已讀,遑論回應。
這不是國三那時候。他已經長大,回不去了。
岡聰實總會想到那三年,期待在街角看到成田狂兒走出來,本能地在視線的邊界捕捉他的身影,即使已經習慣了落空,胸口仍舊熟悉地疼痛起來。
狂兒哥為什麼要到東京來……?就連來到東京,也會像大阪一樣,在每一個時刻看到他出現嗎?為什麼要遠從大阪來找我吃飯?只想聊電影嗎?為什麼剛才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明明沒帶傘,也知道快要下雨了不是嗎?
他們已經不是,為了不當爛歌王而去唱歌的目的見面了,如果是為了最後的那個問題,明明傳個訊息就可以問了,也不是很久沒有聯絡──事實上在生活中,他與狂兒哥幾乎沒有交集,既沒必要花心思維繫關係,也談不上有什麼現實目的,如果只是寒暑假時回到大阪,這樣久久吃一頓飯,知道他還活著,毋須讓感情變得疏離或親密,就已足夠把生活的不快變成給予彼此新鮮的談資,分別也不會增加誰的煩惱。他會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和平常一樣聊天或吐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見與不見都心神不寧。尤其,每次吃飯總是狂兒哥付錢──如果只是為了吃飯,根本沒有必要非他不可。
如果狂兒哥入獄、出獄後過那麼久都沒有聯絡他,不肯給他一點消息,那對狂兒哥來說,他這個人不過是個會帶來負擔的孩子,這段可以輕易放置的關係──不過如此罷了。
但在手臂上刺他的名字,又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我要在這裡擔心他?
為什麼,都到東京來了,我還總是在找他?
傘幾乎失去了遮蔽的作用。岡聰實在狂風暴雨裡緩緩返回原本的路,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無法逃離的夢。
*
成田狂兒看著岡聰實離開的背影直到轉角,再也看不見了,才轉過身往前走。
今天運氣很好,趕來的時間還來得及,聰實君又剛好是一個人。這樣吃一頓飯,也不會影響他打工的時間。再怎麼忙總要吃飯的吧。聰實君一直都很瘦,雖然身高長了上來,但上了大學看起來更累了,臉上幾乎都沒有表情,以前還能偶爾讓他笑的……長大真的是,很辛苦呢。
他知道自己不該來,但是忍耐不了。就像明知道出獄後就該一直斷絕聯繫,才是對聰實君最好的方式,卻還是看到聰實君過得很好,好好地在邁向未來,而且即將走到他看不見的東京後,在他拿出最初送他那張名片時,忍不住現身。
每次想到那時露出刺青的衝動和幾乎無法呼吸的期待,成田狂兒就忍不住自嘲。明明,那應該要跟菸一樣,永遠不該展現在聰實君面前的。
即使從未遺忘,卻沒有更好的動機;只是隔了三年還是產生了距離,藉由電影也變得愈來愈難以表達。長大的聰實君總是不看他,偶然傳遞過來的視線與話語,讓他既悚懼,又緊張,還帶有一點點知道自己仍舊特別的喜悅,光是這樣,那些思念伴隨而來的痛苦就不值一提。
任何形式的冷漠與迴避,都等於拒絕。這點,多活了二十五年的他,沒有理由做得不比聰實君好。
但他也知道這不公平。所以,聰實君才決定送出「禮物」吧。這段時間就是聰實君決定的關鍵。遠方雲間掠過的疾光,不斷累積足以傷人的銳利碎片,就只等待一聲轟然雷鳴、一場大雨傾盆來結束它。
「唉呀,成田先生?怎麼不撐傘呢?」
「來不及走到了嘛。蛋糕收到了嗎?」
「又勞你費心,需要給你準備什麼嗎?」
「給我一個房間就好,然後把資料送過來吧。抱歉大姐,要給您添麻煩了。」
「來不及的話,今晚就住下來。我會跟他說一聲,讓你明天再回去。」
「這樣嗎?那就先謝謝大姐了。帳我可以到房間自己看,大姐就忙您的吧。」
走進室內與大姐招呼,酒吧還沒營業,屋內靜謐,成田狂兒才意識到屋外的雨聲與雷鳴。沖過澡,換了另一套襯衫和褲子,關起了門,就習慣拿出收好的手機,先看過來電未接通知,默默數了一下間隔時間,才就著預覽功能看聰實回的訊息。
【有淋到雨嗎?】下午2:43
他笑了,點進去傳了訊息,
【進店裡等雨停,晚一點就會去車站了。聰實君呢?】下午4:55
把手機放回習慣的胸前口袋,就坐下來打開筆電開始工作。工作的時間不太長,不用太久的時間他就意會到大姐的意圖,只能苦笑。就是這樣吧?因為在意,手段也好,一餐飯的時間也好,就算可能惹惱對方,也會想盡辦法期盼見面。屋外的雨聲不知何時已停,窗簾透著一點夕日,很快就要入夜了吧。昨夜看完電影的他幾乎沒睡,痠痛的眼睛和抽痛的太陽穴使他躺在床上,卻沒有闔眼,就在此時,胸前傳來振動,他拿出放在胸前的手機,就著預覽功能看聰實君短短的話語。
【我也剛好到家】下午6:02
【幹得好😊】下午6:15
一直都很擅長說謊呢。
他知道已讀不回的懸心,所以總是第一時間從預覽看訊息,想好才回。他要小心維持彼此的距離,以免一步之間,就為聰實從遠方帶來閃電和雷雨。
這麼想的成田狂兒,就著手掌貼著胸口,閉上眼睛躺了一會,感受到疼痛像釘子般鑽入他的腦門,一下一下,一下一下……不到十分鐘又起了身。
看來是睡不著,還是走吧。如果待到明天早上,他可能又會控制不住自己。
他還得跟老爹好好報告這次的結果。知道大姐的意圖後,老爹會不會願意來一趟東京呢?
走出屋外,如他所料,雨下完就恢復了天晴。明朗絢麗的雲霞如血,令他點起了菸,白煙繚繞逸入空氣,很快就消逝無形,而遠方的夕日慢慢轉成婉麗的紫,沒入黑夜,更多屋子點亮了溫暖安寧的光──成為對社會有用的大人,有一個安穩的家庭,那是聰實君的未來,他相信正在努力成長的聰實君,會把此刻的煩惱昇華,或許放棄,或許存放心中,不再輕易碰觸──為自己做出最好的決定。
他拿出菸袋,收回了菸尾,看向右臂上刺青的位置,微微一笑後,大步向前走。
在那之前,他不能再做出錯誤的、讓聰實君煩惱的決定。即使是轟然雷鳴,事後他也會做到在安靜裡想念,再也不會打擾對方本該擁有的安寧。
他和晚霞一起沒入黑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