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日本電影《去唱卡拉OK吧!》衍生,為成田狂兒視角,電影情節主軸,有《ファミレス行こう。》設定。一般向(應該),有私設與OOC,還請慎入。
〈如見曙光〉
睜開眼睛的時候,成田狂兒發現自己正在做夢。
他睡眠甚少,偶爾做夢總是回到學生時代,大多是高中,可能是因為,從那個時期,他逐漸無法忽視自己的存在,跟「平凡普通」的道路漸行漸遠。那時只是隱約的、掙扎的,但即將四十歲的現在,就能辨識自己一路走來,那條逐漸歪斜的足跡。
「同學,該換教室了。」
最後一個離開的人意思意思喊他一聲,轉頭時已經不見人影。他無法想起聲音主人的臉孔,環顧四周也是陌生的,無法和任何記憶相連。那時候的他,應該是第一個跳起來,挽住最近同學的肩膀,一邊說著笑話一邊前進吧。小學六年足以認知比起埋頭努力被別人發現或讚許,還不如主動展現希望被看見的形象。畢竟他早就發現自己才能什麼都差不多平均值,簡單說便是別無所長,除了懂得看臉色,藉此知道怎麼改變人心,畢竟家中有年齡差距甚大的京一和京子──他會很快看準對方需要什麼、在意什麼,這是老么與次男必須的生存之道。
認真不被在意,那就不必表現出來,大家都好過。
反正是夢。他跳起來,低頭掃了一下白襯衫黑長褲。是該換教室了。他在長廊上隨意閒逛,投身明亮的日光,彷彿掠過衣領,就可以一直笑著筆直前進。廊上有零星的同學,有個戴著眼鏡,身高跟自己差不多,他注意到制服以外室內拖的顏色不同,他是綠色的,他們穿的是紅色──「學長好」他心中有點可惜,一邊想著原來中學的視差是這樣啊,一邊漫不經心地跟學弟打招呼。稍稍繞了一圈,遠遠看到校門口的位置,就往那個方向過去……
「狂兒君?」
轉角兩個同樣綠色室內鞋的女生叫住了他,想不起名字,他含糊地打招呼,對方卻不在意,反而好奇地問:
「你今天不去合唱團嗎?」
合唱團三個字像是石頭打中了腦袋,他還來不及回應,另一個女生就笑著說:岡君他們已經在練習了喲。
第二顆石頭打到腦袋的瞬間,雙腿有自身意志般飛奔過去,像是知道方向在哪裡。差點就錯過了,怎麼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呢?另一個聲音很快地竄起:那是當然的,因為已經說好不再見面啦,他說了,不想再跟黑道有瓜葛。
這是夢所以沒關係。成田狂兒的腳步只略停了一下,就繼續往已知的地點奔去。
找到一點也不困難,雖然只聽過一次,但那是會奪走他聽覺與意識的存在,令他倏地站定,然後輕輕地移動,以免任何振動會影響,卻又貪婪地捕捉天使渾厚而清亮的歌聲:
天国は穏やかで平和な良いところらしいけど
神様が注ぐ永遠の光は景色や物に影をこしらえないから
どんなに天気が良い日でも
どんなに天気が良い日でも
影絵遊びができないんだ
在比賽與校門前聽到的歌,回想起來,聰實君那時是用「劃清界線」的氣勢把聖經連同名字交給他。然而猶如奇蹟降臨般,因為離學校不遠,他試著在南銀座出口等待,就那麼巧合地碰見了──
だから僕 死んだって
天国なんかに住んだりしない
天国なんかに住んだりしない
大概從意識到人生亂了套開始,他就知道天堂與自己無緣──即使將邪惡與否排除,在光的俯視下循規蹈矩的生活,和正確相遇同行,對他來說相當艱難──他來到窗口,準確地捕捉到站在第一排的聰實……君。
教練在說話,所有同學,包括聰實君都專注在聽,那聲音輕輕的流過去,他只凝視著聰實君臉上的認真──聰實君跟他在一起時,總是面無表情,然後在他堅持不懈下動搖,讓他覺得更接近了一點的、熟悉的滿足感──奇怪地會想到和子。他那總是一臉厭世,盡力妥善把他們都照顧好,精力充沛,卻鮮少流露出感情的母親。
他不太記得是否有過那種時期,看到母親那種與興奮完全無關的雀躍──但在這一刻復甦而強烈,因為昨天被明確拒絕的關係嗎──據說人最初的感情都是從母親那裡學習而來,他會「想起來」,那就是有過吧,純潔無瑕、僅僅只是意識到存在就感到滿足。
儘管他還是讓她失望了──也有可能是不在意,畢竟她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高中的時候搬離了家,她也沒多說什麼,只淡淡地說那是你的人生,你自己作決定。
他對此是感激的──儘管也有無法否認的失落,但更多的是放過彼此的解脫。
這樣就都自由了。
寧靜的幸福感像閃電一樣轉瞬即逝。因為有同學注意到他,推推聰實君,然後他的目光也轉了過來。
又是你啊。你來了啊。
那個無可奈何的眼神跟現實的聰實君一模一樣。他喜歡這個眼神,好像他跟別人沒有什麼不一樣──他想起在車上,告訴聰實君自己名字的由來時,雖然沒有正眼相對,但從眼角餘光,他記得聰實君認真傾聽的神情,彷彿那些小事不是浮動的塵埃,讓他不知不覺一直說了下去──教練似乎說了解散,原本聚集成形的同學開始向外移動,聰實君沒有回去拿他的背包,而是帶著那種認真的神情向他走過來。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大概是意識到年紀相近的距離,隨著聰實君逐漸接近,給了他莫名的勇氣,或者說是衝動忽然來得難以遏制──他拉住了聰實的手,急切而笨拙的,聰實君沒有掙開,而是有點困惑而容忍地看著他,像是在問「你又怎麼了」。
他眨眼,頓時感到委屈。是你說──還來不及開口,就睜開了眼睛。
*
剛剛結束了堂主交代的任務,走出南銀座時正是午後,秋日的陽光乾淨而坦然,碰撞暈眩的眼睛。成田狂兒戴上墨鏡,開著車經過樂器行想了想,買了一支音叉,店員是很小的女孩暫時幫爸媽顧店,他逗笑了她之後試圖詢問怎麼使用,但小女孩的邏輯比聰實君解釋「發音靠的是振動」還難懂,爸爸回來時敏銳察覺到什麼,迅速把小女孩抱走的戒備眼神讓他決定放棄離開,還為內心莫名的慶幸而自嘲。回到車上之後,因為昨天分別後至今未眠,難以抵禦的疲倦而盹了一下。夢裡的喜悅和委屈還在血液裡漲湧,大腦卻因為夢境快速消退而呈現一片空白。
卡拉OK大賽該怎麼辦。
果然還是需要聰實君啊。
讓聰實君指點兄弟,當然要設想最糟的狀況,但他選擇相信兄弟,更相信聰實君可以,才第一次見面,就敢指出他的假音很噁心,想走就走,又敢說謊又敢敷衍──因為知道認真的話,太麻煩了,是那樣聰明的少年;這樣的個性一旦認真起來,就會全力以赴,對周遭不管不顧。即使知道他是黑道,堅持要唱〈紅〉,聰實君還是認真叫他的名字,對他說了兩次「最好找適合你音域的歌」。太熟悉了,可是他知道還是不一樣,本質上的,他那時候在想,聰實君不會走錯路,否則他比自己都還適合成為黑道。事實上,聰實君也如他所想的愈來愈從容,讓他愈來愈得意忘形……
雖然著急,但他原本還有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輕鬆而努力,但看來他是太放心了。
回到住處時他已經下定決心,下車時和音叉拍了幾張自拍。
他向來隨波逐流,一切交給命運安排,但和高中離家的時候不同,還能作決定的時候,或許不該輕易放棄。把剛剛選的看起來最沒有壓力的一張傳送過去,他想,如果聰實君沒有封鎖他,那就再試試看。
看到「已讀」的瞬間,心裡想著多給聰實君一點時間決定吧,但手指比思緒更快,一氣呵成地按下了語音通話。等待的聲音令他摒住呼吸,抬頭正對著鏡子裡陌生的神情,對方接起來的瞬間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他習慣性地吐息,用輕鬆地口吻道:
「喂?聰實君,這個棒子要怎麼用?」
「……你不知道怎麼用就買了?」
不知怎地,聽著聰實君的回應,身體裡的海潮開始倒退,他彷彿才想起呼吸的同時,有一種被抓住獲救、終於安全產生的鬆弛感,讓他不自覺地放鬆,嘴角也上揚了。
「嗯──人家說溺水的人要抓住稻草啊。」
「那個……狂兒哥……」
「嗯?」
耐心地聽著聰實君的宣判,他看見鏡子裡的笑意和內心的喜悅逐漸擴大。
太好了,這不是夢。
他轉頭看著屋外,近暮日陽不知何時漸淡,比午後更具暖意,如見曙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