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去家庭餐廳吧。》第12話的筆記,全文爆雷,請斟酌閱讀。
建議在讀此文之前,先讀過之前寫的兩篇拙文,對這篇文章的分析脈絡會有更完整的理解。
另外方格子的頁面左方有「目錄」,可以藉由連結直接到達想讀的段落。:)
不浪漫解析(上):從《去唱卡拉OK吧!》到《去家庭餐廳吧。》
不浪漫解析(下):從《去唱卡拉OK吧!》到《去家庭餐廳吧。》
看完《去家庭餐廳吧。》第12話,為了「確認」,我花了點時間把《去唱卡拉OK吧!》和前11話都重讀一次。不同於前面幾篇只能解析現實關係與攻防互動,這一話除了終於讓聰實與狂兒圖窮匕見,表達自身的情感;作為讀者的我,更能藉此釐清聰實和狂兒目前各自認知的狀態:聰實比我原本以為的還受困而勇敢,狂兒則比我原本以為的更清醒而絕望。
之前的筆記,因為缺少足夠的狂兒視角和前後反應連結,以及情節尚在鋪陳,無法確知和山老師想表達的意涵,只能從角色的行動去回推、歸納可能的動機。但故事走到這裡,基本的故事曲線已經有相當的脈絡,所以想要試著整理之前的重點,來釐清第12話情節的意義。
在拙文〈彼此的病症與痛〉當中,我試著整理了岡聰實與成田狂兒表現與防禦感情的特徵:
1.抽離:隔離且不流露情感,造成內在感受遲鈍。
2.反作用形成→理智化反應:在《去唱卡拉OK吧!》受到衝擊或感動時,會用近乎嘲笑的語言或行動回應聰實的付出;三年別離展現刺青後至《去家庭餐廳吧。》變成隱瞞動機、抽離等理智化反應被動應對。
3.補償與抵銷:用物質來回應、付出感情。
1.創傷羈絆→潛抑:國中在不情願與無奈之下,產生了超乎預期的情感,但幾乎沒有得到正面回應(畢業文集是創傷記憶的整理)。再次相遇還是很在意自己被當成小孩,難以確認在狂兒心中的地位。
2.反作用形成:因無法確認狂兒的感情而退縮,當潛抑的創傷被觸發後會本能反擊以掩藏在意,並增強情感上的依賴。
在《去唱卡拉OK吧!》的最後,因為聰實離開大阪前在機場拿出名片,讓斷聯三年的成田狂兒突然出現,不僅給他一張新的名片,告訴他「其實我是很想見你的」,更展現右臂上「聰實」的刺青,表示這是成為「爛歌王」的懲罰:
「你不是提議過我……可以把喜歡的東西講成討厭,讓組長進行刺青嗎?」
「你……你喜歡我的名字喔?」
「名字……」
如果把秀出刺青當作是一種隱諱的告白,從「我始終沒有忘記你」到「我其實很喜歡你」的試探,聰實的回答在戀愛關係裡就是一種迴避與拒絕。但聰實真的是拒絕嗎?
一如前面提到的情感障礙,聰實在教狂兒唱歌期間,無論是收到草莓後答應「願意只教狂兒一個人」,卻被狂兒在大笑後說是「濫好人」以及「坐上副駕駛座就離不開我」用「物質+貶低」傳達感動,或送護身符卻因互不了解被說「悠閒自在地唱」,或為他唱鎮魂曲卻被笑輕易被騙,以及之後整整三年不曾連繫,儘管藉由畢業文集和「取回名片」確認自己從未遺忘,成田狂兒在聰實心裡造成「每次我在哭的時候,狂兒總是笑著。不知道究竟有什麼好笑的,但他總是在笑」的印象,即來自「付出不被尊重」→「被當小孩」的關係不對等,失蹤三年後的第一次「偶遇」就用這樣的方式表達感情,在潛抑創傷、缺乏尊重的前提,我想很少有人會認知那是慎重的告白。
那也確實不是慎重的告白,而是跟狂兒本人的現身一樣,是一種衝動的試探,證明了他不擅長表達情感──過去他擅長的是用「反作用形成」去面對聰實的付出,可以推測以往類似的經驗可能大多來自女性的示好和禮物,所以習慣性地把聰實的好意歸為同類。聰實給了歌單後,他才體認到聰實不再設防、為其著想的心意,這一次就是好好的道謝(包括突然摸頭帶來的驚嚇)。後來狂兒勸他不要來危險地區、答應他暫不見面,都是保護他、尊重他的回應,直到聰實獨自來到黑道的地盤遇險,事後雖然用的是故作輕鬆的語氣,但也隱含了責備聰實「不該來這裡」,惹火聰實後被扔了護身符,才知道他來的動機──這場衝突對聰實來說,是重新體認黑道的危險,以及兩人關係的遙不可及;但對狂兒來說,當聰實一次一次被激怒、哭泣的同時,也加深了在他心中的印記。
如果之後兩人再不見面,關係就會以一段奇遇結束。但因為惹到了古柯鹼星人,狂兒在躲過一次死亡危機後意識到受害喪命的可能是聰實,促使他犯下了傷害罪,即將入獄服刑。當他發現聰實居然為了他的死唱了〈紅〉(以漫畫來說,〈紅〉象徵狂兒慣於隱藏的情感,最後由聰實唱了出來),歌聲裡的真心對他來說必是莫大的衝擊,但狂兒除了手臂之外,再次用「反作用形成」的嘲笑來應對,更花了三年時間確認對聰實念念不忘。
所以很矛盾的是:聰實每一次的付出,都為自身帶來被否決的傷害,以及加深對狂兒的情感依賴;讓狂兒放不下的同時,卻又提醒了為了聰實的安危與未來著想,他必須放下聰實的事實。
從一開始在包廂裡有意識地不吸菸,以及闖入了聰實的人生,使聰實和黑道有了關係,「不讓聰實接近黑道」就是狂兒的底線──我在〈彼此的病症與痛〉裡稱之為「鬼牌」,不只有底線的意義,更是各自最在意、也最脆弱的阿基里斯腱,就如同我們在玩鬼牌時,只會看著那張鬼牌移動的位置──即使在攻防時沒有被聰實抽走,也會留在手上,成為時時提醒自己的執著與自抑。在〈不浪漫解析(下)〉裡也詳細解釋過,在日本「黑道」的身份和一般良民有著明顯的隔閡,難以恢復清白,一旦被發現沾上關係,聰實很可能會被拖累至遭到「社會性死亡」,無法再過普通的生活。因此在機場的衝動過後,他就順著聰實的話解釋說「文字比圖案好」、「組長的技術進步」,然後(很可能是明知故)問聰實的目的地;聰實不肯看他,便說自己「被討厭」;再說「下次可能要刺你的臉」其實是上一句告白被迴避的自暴自棄,只能把告白變成了玩笑;聰實回應「那我就一輩子跟你斷絕關係」的隱含意思是「現在不會跟你斷絕關係」,狂兒才能開口「去唱卡拉OK吧!」作為這次重逢的句點與延續彼此的未來。
這次重逢使他們處在什麼樣的狀態呢?在00與01話的聰實,明顯不太適應大學的交際,接著在家庭餐廳吃飯弄髒了畫,選擇在這裡打工;儘管在新環境建立了新的人際關係,也交了新的朋友並能與同事互動,但顯然並不投入;儘管對外把狂兒稱作「親戚大叔」,但被森田前輩認證「常看手機」;那幅畫的髒汙不但怎麼也擦不掉,還被北條老師塗鴉,這裡聰實的心聲是:
(不斷毒上加毒地活著,肯定很輕鬆吧?我會一直對小事磨磨蹭蹭的煩惱,無法有所成長……全是那傢伙害的啦)
如果把最後一句話拿掉,這段心聲就是抒發無力感,在青春期與剛出社會的年齡層,往往會因為難以準確判斷事情的輕重緩急,過去的經驗不足以因應生活的變化,以致產生這樣的無力感和自我懷疑:我的努力是對的嗎?我在意的事會不會其實一點也不重要?但若加上「全是那傢伙害的啦」,再從前面剛與狂兒傳LINE,被稱讚時不滿對方「根本是看到小寶寶第一次站起來時的反應嘛」,以及那是一幅邱比特、與愛情有關的畫──都可以合理判斷「那傢伙」指的正是成田狂兒。而這正是聰實現階段的情感狀態:我會一直對小事磨磨蹭蹭的煩惱,無法有所成長……全是那傢伙害的。聰實也意識到這件事,所以才存錢打算讓狂兒去除名字的刺青,好為這段關係作個了斷;但在同時,當他在情感上遇到困境時,也會在這樣的思路上繞圈,回到「他在乎我嗎」的原點。
需要特別一提的是, 第1話還有聰實和森田前輩的對話,後者善於閒聊分享生活,但兩人的對話疏離且溫差明顯。原本我以為這是一段過渡的鋪陳,但最近重讀到12話,發現和山老師不只一次強調聰實「完全沒在聽」──對森田如此,那是因為個性合不來以致無意關心;對狂兒也是如此,則是因為對狂兒了解有限,以及只在意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至於狂兒於第2話正式出場,是在石榴小酒館面試宇佐純子,能判斷女性的年齡,告訴純子這裡不是陪酒酒館,比起年齡,「能否適度地喝酒,說點謊話更加重要。還有,清潔感也是個重點」,要純子買雙乾淨的鞋,以及問她是否喜歡卡拉OK──是少數正在工作、而且顯然有意表現「與一般面試沒有差別(與黑道無關)」。最後一幕則是坐在門口內側的樓梯間,幾乎半身隱藏在黑暗當中。
如果把這幾話作為兩人情感狀態的表現與兩人關係的起點,聰實是陷在「反覆考慮→試圖前進→回到原地」的迴圈,而狂兒則是決定/只能隱身在黑暗當中──畢竟他沒有處理感情的能力與資格。
以此作為起點,之後的每次見面,一如我在〈彼此的病症與痛〉裡所言,都是一場攻防戰,簡述如下:
5/27約吃早餐:聰實試探「為什麼要特地來東京跟我吃飯」但得不到答案,狂兒則表現出「可以這樣就好」,因此聰實提出了「禮物」,希望狂兒「為了他收下來」,後者在送餐結束後回答:我會努力的。
6/18中華料理:聰實終於向狂兒確認「來東京吃飯兼工作,對狂兒來說是好事」,試圖靠近狂兒的工作卻觸發狂兒的鬼牌,被拒絕則觸發了「被當成小孩」的鬼牌,「姑且也是有著光明的未來」,最後兩人以狂兒借手錶(贈禮表現重視/認同且願祝福聰實的光明未來)和聰實接受手錶(接受狂兒的禮物不覺有異/察覺天價和兩人之間不可跨越的距離)作結。此外因為岡田的追查,狂兒和聰實四個月斷了聯繫,各自加重了負面認知。
11/11烤肉聚餐:先是四個月斷聯後,狂兒來到東京卻沒有通知讓聰實生氣,約好當天早上遇到岡田又讓聰實警覺到危險。兩人在這場對話裡再次抽到彼此的鬼牌並展開防禦,使聰實確認了自己並不重要,而且初次對狂兒請客感到不好意思;狂兒確認自己妨礙了聰實的未來,他要隨時準備和聰實徹底分離。後者隔離情感的淡漠無謂讓聰實感到絕望,在街道上因為情感衝動進行了「擁抱」的確認,但依舊沒有得到回應。
綜合這三次攻防戰、第10話的尋求協助和第12話,我們可以證實聰實的情感困境就是「無法前進」:因為過去的創傷羈絆,還未承認自身的感情,以及不了解對方,但又渴求對方的重視,以致只要狂兒的反應不符合預想,就會觸發「被當成小孩」的鬼牌,無法解讀狂兒的付出──從早餐之約提出「禮物」,無法從狂兒的回應裡擷取「努力」而是著重於「我會」;中華料理確認了狂兒來東京是工作+一起吃飯,被拒絕無法理解是因為「黑道」的危險而是在乎「拒絕」;吃烤肉時因為狂兒說「即使不見親人也沒什麼」,實際上是與已經習慣用疏離來保護的家人相較,已然把「希望能固定見面」的聰實放在還要重要且依戀的關係,但聰實只著重在「沒什麼」,對狂兒下的最後通牒得到了「明白了」的回答──
幾乎每一次試探,聰實都執著於「被當成小孩→我對狂兒來說並不重要」的鬼牌,但在真的決定分離後,又情不自禁地擁抱對方;因為還未察覺/抗拒自身心意,故而否決每一個情感的可能,同時查詢如何清除刺青,如何讓狂兒退出黑道──因為三年的斷訊,使聰實無法認知狂兒每一次的離開與他的黑道身份有關,而執著認為是因為不在乎他。原本他想藉此作為分離的理由,卻和之前一樣,因為不甘和不願承認的情感,反而加深了情感依賴和執著。
但即使如此,聰實在11話還是傳了訊息──無論是琢磨時不小心傳出去還是跟朋友商量後的計畫,這則訊息都有兩個目的:
1、狂兒如果為聰實達成,就能證明他的重視,聰實過去習慣的「付出」不是理所當然(所以見面時意識到他幾乎把狂兒當外送員)。
2、聰實能藉這個不合理的份量,邀狂兒到他家(從房間的整理和存錢罐的遮掩,都能看到這是事先計畫好的),儘管這最後通牒是他下的,但他同時再次努力從關係中尋找改變的可能。
無論是哪一種,都是想跟狂兒持續關係。幾乎整個家庭餐廳連載至今,聰實想對彼此確認的,就是這件事;但矛盾的是,因為狂兒的身份特殊,加上過去的創傷,聰實無法僅是「單戀」就能滿足,他希望能得到狂兒的「確認」──確認他不再是孩子,確認他是狂兒心中重要的人。而無論受到多少挫折,無論怎麼回到原點,聰實都沒有放棄。即使在第12話,他想的都是自己無法「承擔」。
自從在機場衝動告白被迴避之後,狂兒就處在極度被動,「一個月能請聰實吃一次飯就好」的狀態,但早餐的「禮物」預告、中華料理的「想當公務員」(狂兒會成為妨礙),或烤肉「以後不要再見面」的宣言,都是告訴狂兒他隨時要準備好跟聰實分離,黑道的身份讓他自覺沒有前進或爭取的資格,所以第9話的擁抱,對不久前已經接收到「下個月就是最後一面」的狂兒來說,只是「感謝款待」的慰問;第11話的頹廢+社畜狀態,都側寫了他對工作的盡力,和對自身感情的無力──明明一隻黑貓都能想到聰實,卻隨波逐流地接受這個命運,絲毫沒有想要用什麼行動去挽救或努力。
然後聰實的訊息來了。狂兒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應,還追加了起司蛋糕;在一旁的組長,為狂兒增加了工作量──在蒲田的石榴小酒館,舉辦11月的卡拉OK大賽。
這裡要感謝日上大與芙子大的整理與推測:這樣頗具分量的禮物,應該是狂兒與聰實在傳LINE確認日期與時間前,就已經買了冷凍的20個包子(2.6公斤)和2個大蛋糕(將近1公斤),才能有三天的保存期限;然後在11月23日早上9:24分搭東海道新幹線花3小時來到蒲田。儘管是藉工作之由順便送來,但毫無疑問是為了聰實費心且特地去買的。
即使在烤肉時收到聰實說「以後最好不要再見面」的訊息,但要求這樣份量不輕的禮物,跟一個月找一天沒課+需要出差的日子一起吃頓飯的「方便」有著偌大的差距,隱含「或許還能再繼續下去」的可能性,原本飽受打擊的狂兒馬上就應允而且做到──就算十二月的「禮物」沒有改變,這一趟至少可以吃一頓飯,多一次見面的機會。
這是第11話裡消極失落的狂兒,所能做到最大的表示:除了接近黑道,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終於進入第12話的正題了。同樣是「攻防戰」,先前的三次見面歸納為「原地打轉」→「似近實退」→「最後通牒」的結果,我們可以將這次見面稱為「不是想拒絕」,並且分成三個「確認」的關卡:
送來實質的禮物,是狂兒最擅長、也是自認給予聰實最安全的方式,而依聰實的個性,如果要斷絕關係,絕對不會索要禮物──所以原本狂兒以為這次見面是安全的。但當聰實別開目光,提出「來我家吃」的邀約時,狂兒這一刻才意識到:這可能是「最後一面」──用這個方法邀他到家裡把話說清楚,回贈禮物,然後就此永別。所以在那一瞬間,狂兒露出了複雜的表情──相較於聰實在第9話再次提到「禮物」的當下,這個表情呈現了他「事後」經歷了11話的脆弱,和「以為這趟見面是好運甚至轉機」的失落,甚至可能還有覺得自己的心意被利用的無奈。
然而聰實的這次見面,是想尋找牽繫關係的希望,感受到狂兒的不情願,他馬上說「這個數量2天就吃完了,不來也沒關係」,但這樣的反應證明並非為了訣別──如果這是聰實「確認」後的結果,那他就會像說要給予「禮物」時一樣,要求狂兒「為了他」接受──所以狂兒應該鬆了口氣,就這樣笑著答應了。
這是兩人繼肉包與蛋糕的要求後,第二次確認「對方沒有想拒絕自己」。
然而,比起《去唱卡拉OK吧!》的兩人常常在相對封閉的卡拉OK包廂或車子裡互動,《去家庭餐廳吧。》則幾乎都是在開放或半開放式空間(所以一起吃飯時,和山老師會藉由店員送餐來打斷或轉移關鍵話題)──在機場之後,這是第一次兩人待在封閉的、甚至是聰實的私人空間裡。加上國中時聰實說過「我不能告訴流氓我家在哪」,以及狂兒一直刻意與聰實保持距離,以免被人發現與黑道有瓜葛,照理說這樣的要求,狂兒應該要覺得有異並且拒絕,但意識到這不是訣別預告之後,他就失去了保持戒心的餘裕──可以再次窺見第9話帶給他的打擊。
進了屋子之後,狂兒顯然難以放鬆,先從榻榻米的放法察覺這是「切腹之間」,雖然不吉利,但光線非常明亮;而如果狂兒再敏銳點,他就能從聰實尋找與詢問杯子,以及注意到「無印良品」的袋子可能裝著新買的茶葉,認知聰實之前沒有招待過客人,他可能是第一個受招待的對象。
邀請狂兒來到自己的住處,如果不是要分手,那就是另一種情感傾訴的可能。當兩人坐在榻榻米上吃包子時,狂兒再次緊張了起來,過去怕燙的他,一下子就吃完了一個包子;而這時聰實想起那個擁抱感到不安,狂兒察覺到了,那個原本視為「多謝款待」的別離擁抱在經過這段時間的互動後,善於體察他人好感的他理解了真正的動機,所以他故意提出「烤肉那天」證實聰實的反應僅是「出於情感衝動」的確認,故而略過擁抱而是敘述在車上遇到了過去的同事。
很多讀者跟聰實一樣,不明白狂兒為何提這件事。但細究狂兒提到的內容:我們可以把這些訊息歸納成兩個重點:
1、過去在卡拉OK共事的姐姐,而且提到她是「南姐」。因為對這個名字有印象,我去查了《去唱卡拉OK吧!》的番外篇,確認她應該是當時擔任服務台、怕鬼的「南小姐」──而這段是狂兒曾經告訴聰實,為什麼會加入祭林組的、關鍵的、被辭職、人生的齒輪發狂出錯的那一天。所以這不是亂提,如果聰實還記得的話,那可能是狂兒少數向聰實傾訴自身的過往。但很明顯聰實沒有想起來。
2、「成田君、長大了呢、現在是傳銷的老大了……南姐現在變成這樣了啊,唉但我也沒資格說人家」──對南姐如今只剩下「煩」的負面印象,而「我沒資格說人家」也代表他對自身的看法(亦是聰實在這次烤肉傳達給他的訊息)──負面的,最好不要扯上關係。他唯一比南姐好一點的地方,大概就是「不煩」,所以他順勢要教聰實怎麼應付推銷。
把這些訊息結合起來,是狂兒潛意識的反映,甚至是明意識的暗示:我是一個不值得花時間連繫的對象,你在意我是沒有用的,我們只要這樣偶爾見一次面就好,不要做出讓你未來後悔的決定──就跟我當年加入祭林組一樣──「不要過去就好啦」。
但聰實始終停留在想要確認關係的狀態,沒有憶起南小姐,更不可能聽出狂兒的言外之意,而是再次在心裡怨懟著對方忽視自己的事、故意轉移話題(亦即和山老師多次強調的:沒有在聽);狂兒注意到聰實心不在焉,所以只吃完一個包子就打算離開,在聰實問是否要回大阪時,回答接下來會在蒲田舉行卡拉OK大賽,等一下要去接組長──這裡聰實就明白了:「我不是專程為你來的」。
但即使被拒絕了兩次,將禮物送來東京的行動還是證實了重視,所以聰實開口問了:
「僕のことなんやと思ってる?」(對我……你是怎麼想的?)
狂兒原本想要就此離開裝作沒聽到,但他還是回頭來確認──可能是想讓聰實收回那個問題,而聰實沒有收回,他再次開口說「對我」。
這個問題通常反映了提問者想要尋求個人肯定(還是把我當成小孩嗎)、測試對關係的態度(你是怎麼理解我們之間的關係),以及探索未來的可能性(未來要一直這樣下去嗎)。而在這個情境下,就是隱微的告白了。就像我在〈不浪漫解析(上)〉裡所言,只有「愛情」才是需要確認的關係,在數次攻防、上一次才說「以後不要再見面」的此刻,會在意對方怎麼想你,不是察覺對方的感情(你是不是喜歡我),就是要吐露自己的感情(我喜歡你,你怎麼想我的)──在這次的見面都可以成立。在說了不再見面之後,狂兒還是答應了聰實無理的要求,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這都不是對待普通的朋友或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戚──畢竟聰實連同這次的「點外賣」經驗可以知道,除了接近黑道之外,只要他開口,狂兒都會答應,包括不再見面。
對聰實來說,能有此一問,在於他終於確認了自己不是「不值得」重視的對象;但聰實無法理解與察覺的是,在狂兒心裡,以及他一直以來傳遞給狂兒的訊息,都是「重視他不值得」、「跟他在一起不值得」。
而狂兒經過多次的情感衝擊,這次沒有選擇逃避,沒有撒謊說「大概就跟我的侄子一樣」或「出差時一起吃飯的弟弟」讓聰實死心,而是回答:
「聡実くんは俺とどうなりたいの?」(聰實君是想跟我怎麼樣?)
「俺のことどうしたいの」(想把我怎樣?)
乍看之下是用問句回答問句,但若聰實的問題至少有「我喜歡你」的前提,以及「你喜歡我嗎?」的確認,狂兒的這些問句同樣蘊含了前提與確認:
第一句話含蘊了這樣的前提:
「我都做到這樣了,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也喜歡你,但你跟我能怎麼樣?」
第二句話則以第一句話為前提,變成以下的確認:
「你還希望我為你做什麼?你敢提出要求嗎?如果我做到了,你真的要我這樣的人進入你的人生,妨礙你的光明未來嗎?」
狂兒的這些問題,並不是要聰實接受,連同之前提到南小姐的意圖,是要他想清楚然後放棄──因為他這個人不值得,不值得為了他毀掉自己的人生,否則總有一天會像他再度遇到南小姐時一樣,後悔自己當年的選擇──當時將聰實的擁抱作為告別的意涵,是完全沒有違和的。對成田狂兒來說,他對矯正或改變自己的人生,已是全然習得無助。
而對習得無助的人來說,最渴求、同時又最害怕的莫過於希望。一旦攀住了希望,墜落下來就是再次證實無助,然後一點一點銷磨勇氣,直至徹底自我放棄。
狂兒在機場已經衝動過一次,因為時機不對、方法錯誤,他換得了無助,所以陷入了黑暗。之後的相處,因為聰實內心的創傷羈絆、在意狂兒的黑道身份和未曾意識到自己的情感,他一次一次地告訴狂兒「你會妨礙我的未來」、「最好不要再見面了」──
儘管在此情此景,聰實毫無疑問是在告白,但若經過狂兒數次提到「禮物」以及上次的分離預告之後,應該很少有人能視為單純的告白,就算是真心的,那也可能跟之前的擁抱一樣,只是一時的情感衝動。所以對此刻的狂兒來說,他想要表達的是:
我已經預備要接受你的「禮物」了,你想要什麼我也都給你了,你要我離開你我也會努力做到,現在的你到底還想要我做什麼?
這一次這樣問,是真的想要我的人生,還是要一切說開,然後從此斷絕關係?
即使這些話語裡有怨懟、有情意、有無助,但狂兒想要的,不是最後一個答案,所以他在看出聰實無法回應後,又說了「肉包的保鮮期限到大後天,要趕緊吃完」、「有什麼事再聯繫」──我沒有要跟你斷絕關係,但這是你的未來,你得自己決定。
狂兒的反應,可以說是「超理智」──而正如我在文章開頭所言,這是一種「防禦」──他沒有說謊,因為知道說謊使聰實死了心,接下來就是別離;他也不能「接受」,如果聰實只是一時衝動,不論何時後悔,結果也是別離。所以他要聰實「想清楚」,而且傳達了「我沒有想要斷絕關係」,表明「只能由你作決定」。這種理智隱藏的,就是他在第11話的頹廢失神,和收到訊息後秒回的迫切──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走到跟聰實分別的結果。
這是過去向來抽離情緒、擅長用反作用形成來面對聰實的成田狂兒,竭盡所能做出想要維繫關係的努力。在「反問」聰實時,和山老師讓狂兒俯視聰實,連同「超理智」的反應,亦是跟他的回問一樣,是用最大的防禦隱藏最深的脆弱;在最後一幕,狂兒像是逃跑般拾級而下──這種「高低差」如果作為狂兒在聰實面前與背後情感狀態的象徵,實為貼切。
所以這是「切腹」──亦是印證和山老師從《去家庭餐廳吧。》01話,就安排聰實住進「切腹之間」的伏筆。
什麼是「切腹之間」?
指的是聰實房間榻榻米的擺法。在此引用粉專「日本語教室」裡〈榻榻米應該怎麼鋪〉的解釋:
把半畳的榻榻米置中,其餘的四畳呈「左巴」的鋪法。顧名思義就是切腹用的和室,另外一般旁邊會還會有三畳的「検死の間」,用來檢查切腹後的遺體。據說【切腹の間】的鋪法有特別用意,切腹的人處於中央,完事後負責善後的人只需坐在中央的半畳就可以把其他的榻榻米替換掉。
那「切腹」有何意義?這裡要感謝百草大、九月玄大和きのえ大在「關於切腹之間的一點點想法」噗的整理、分析與詮釋,引述整理如下:
古代日本人信仰「腹部乃是人靈魂、情感寄託之處」(引自維基百科),而在〈切腹:是身為武士的果敢,還是捍衛名譽的形式美?〉這篇文章當中則解釋武士的「真心」在腹中,切腹是「竭盡全力忍受疼痛」的死法,並解釋它的「自主性」:
切腹在形式上是具有自主性的。事實上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或是奉當權者之命切腹自盡,但形式上卻是主動選擇切腹而死,名譽由此得以保全。
切腹者:貫徹武士道、不懼痛苦、榮譽地死去。
介錯人:切腹通常不會馬上死去,所以需要介錯人將切腹者斬首以終結痛苦。
而百草大針對房間榻榻米的配置、「切腹」的儀式,以及兩個人坐的位置,推測「肉包」就是切腹儀式的短刀:
武士在切腹前,必須把白紙拆下,這個動作跟兩人吃肉包時必須撕下紙十分相像。這也許意味著狂兒與聰實兩人表面上是把(應該切開肚腹的)刀/肉包給吞下,然而實際上卻是一把從裡向外割開的利刃,正在把他們隱藏的內心深處翻攪出來。
無論是純潔的、骯髒的、幼稚的、老練的。
九月玄大和きのえ大則分析聰實房間的方位,證實狂兒坐的是「介錯位」,聰實則是「切腹者」。芙子大則針對「切腹的意義」,做了相當完整的解釋:
聰實因為位置方位應該就是切腹者,先以古代意義的切腹來說……藉由完成這個行為才能強調自己意志的堅定。
那聰實想堅定的是甚麼意志呢,依照聰實第一個想到的念頭,跟狂兒在一起還是最後一個階段,他其實最最希望的是狂兒能夠金盆洗手。
再以現代切腹意義來說→強迫對方辭職。
所以狂兒提出的第二個問題正好就是,你想要我做什麼?
聰實的答案→我想要你金盆洗手。
而為了實現這個願望,所以聰實必須做出切腹者(等級)的覺悟才有可能達到這個目標。
從這些分析,連同和山老師鋪陳的情節與對話來看,第12話確確實實是「切腹」,但不是只有聰實,而是兩人坦承內心情感的過程。聰實之所以需要反覆確認,就是隱約體認到狂兒的好感與付出,使他無法放下,卻又不明白為什麼狂兒總是輕易放棄、總是擺出「不要靠近我」的拒絕態度──他放棄的不是聰實,而是自己,從成田狂兒的立場來看,聰實的掙扎導致反覆無常亦是一種折磨,使他無所適從。到了這個地步,如果聰實還是「回到原地」,而且聽不出狂兒的言外之意的話,那之前的攻防戰會再次持續,互相出招而至疲乏,直到考驗來臨,讓聰實選擇放棄,雙方都傷痕累累──既然都沒有持續的決心,沒有承擔的能力,這是必然的結果。
而若聰實要證實自己是「大人」,這個問題本該由他決定與承擔,這是他人生的考驗,沒有人能為他解答。且不論狂兒的黑道身份,依聰實之前「我會一直對小事磨磨蹭蹭的煩惱,無法有所成長,全是那傢伙害的」的思維模式,一旦狂兒無視聰實內心的掙扎與表現出來的抗拒,像《去唱卡拉OK吧!》一樣採取強硬主動的態度,聰實就會因為過去的創傷,再次把自己「無法成長」變成「都是那傢伙害的」的怨懟,狂兒也會真正自認如同當年的組長一樣,讓聰實「人生的齒輪發狂出錯」。因為連繫他們之間的只有這份近乎愛的執著,和由此而生的付出,倘若這種執著阻礙了各自的道路,強化了負面的自我認知(無法成長/拖累聰實的人生),一旦成癮又無法戒除,將會變成一起沉淪、反覆傷害的關係。
相較於之間的迂迴攻防,經過第9話的確認、第10話的諮詢、第11話的傳送訊息,和第12話的切腹對話,聰實可以確知「他其實一點也不想跟狂兒分開」、「他對狂兒非常在意」,他也確認了狂兒是在乎他的,但在同時他也意識到:「這不是他能承擔的人/人生。」
如果之後沒有「回到原點」,這就是邁出腳步的時刻。
而對狂兒來說,經過第9話的最後通牒,和第11話訊息送來前後的失落與迫切,他知道他對聰實不再是「過得好就好」的輕易放手,而是願意用盡一切努力與聰實維繫關係。第12話的對話,他算是初次誠實的回應了聰實的問題,迂迴表達「不是想拒絕」,但他的自我認知沒有改變,所以是要讓聰實「想清楚」。
他們兩人終於結束了之前的攻防戰,來到了「知道真相後該如何」的十字路口,兩人在各自有所準備,卻又同時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互相訴說也接受了一次關係危機──但因為準備不足,都各自選擇了逃避。
所以這一話只是證明絕望嗎?
未必如此。
最值得慶幸的是:兩人雖然經過三年之隔有了更明顯的疏離,但在聰實滿十八歲,狂兒逐漸改變過去對待小孩、無視意願的態度,而是對等尊重的與聰實相處,儘管因為互不了解以致困在各自的認知,卻經由這幾次會面,逐漸能明白對方的行動與回應。例如過去,聰實說願意持續教學,狂兒還只能用大笑與「副駕駛座經驗」回應;給歌單時雖然說了謝謝,卻還是把聰實當小孩般摸頭;直到聰實送護身符、唱〈紅〉的付出,狂兒整整花了三年時間才確認聰實的重要無法以別離結束。雖然機場的衝動告白沒有成功,兩人接下來的三次會面都在彼此誤會的情況下攻防,但每一次聰實都會試著調整試探的方式以修正上一次的失敗,狂兒也一次比一次更為坦承。
直到這次「切腹」,儘管仍舊迂迴,確認的三關:「不是最後一面」、「不值得的對象」和「不是都知道」乍看都是「不」,但聰實的告白和狂兒的回應,是繼外送訊息、應邀到聰實家之後,第三次「對方沒有想拒絕自己」就是很重要的傳達。「不值得」是各自當下的認知(即使不值得,聰實還是開口告白;狂兒自覺不值得,但沒有說謊或拒絕,而是讓聰實想清楚),都傳達了重視彼此的心意,至此才有空間真正認識、面對自己「不是都知道」的極限與感情,以及發現該處理的重要課題。
聰實是自身的創傷。
因為認識了成田狂兒,雖然對他產生了出乎意料的情感,但也因為該人自身應對情感與關係的能力有限,聰實的付出大多為自己帶來了創傷,使他從此放棄了唱歌──〈紅〉是對狂兒情感的傾訴,也是代替狂兒的傾訴,卻由此終結了童年的「美聲」──情感表達與自我認知停留在原地,一如卡拉OK包廂的名片。
如果卡拉OK是關係的開始,唱〈紅〉是結束;三年後在機場以「去唱卡拉OK吧」開啟,那麼即將來臨的卡拉OK大賽甚至在這裡唱歌,或許也是聰實面對自身創傷與情感、打破停滯狀態、為自己的未來作出決定的關鍵。
狂兒是自身的身份。
聰實在被狂兒問「想對我怎樣」後,思索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要狂兒退出黑道這種話,他說不出口」,以聰實的立場來看,是因為兩人的感情與關係沒有到達可以提出這種要求的程度;接著想著:「就算狂兒金盆洗手了,他也不是我承擔得起的人」──誠然如此,即使退出了黑道,依據日本的〈原暴五年條款〉,規定即使脫離了黑道組織,此後五年內仍被視為黑道組織相關人員,和黑道成員一樣不能開設銀行帳戶,不能用自己的名義租房;如果隱瞞曾是黑道成員的經歷,在履歷表等資料上避而不寫,就可能構成虛假記錄。失去黑道庇護的狂兒,將會過得比普通人還不如;而身份是祭林組若頭輔佐的他,在黑道的地位與權勢,以及可以隨手把昂貴手錶贈人的經濟能力,也是聰實無法給予的。
更重要的是,儘管祭林組是黑道,卻是成田狂兒如今唯一的歸屬。無論是《去唱卡拉OK吧!》或《去家庭餐廳吧。》,和山老師畫出狂兒在祭林組的片段,都明顯相當適應,工作雖然辛苦卻算得上如魚得水;在《去唱卡拉OK吧!》被逐出幫派的古柯鹼星人的評價,很明顯想要與自己隔絕開來;在《去家庭餐廳吧。》與組長的對話,可以看到他頗受組長信賴與重視。
回到《去唱卡拉OK吧!》裡,有一句眾多衍生常引用甚至利用的話,是狂兒與聰實討論選歌,狂兒說:「有個年輕人想唱組長喜歡的西野加奈,結果在播出前奏的瞬間就被開除了。」去除作為笑點、展現組長的絕對權力之外,在那個語境來看,可以確認至少在那個當下,成田狂兒沒有想被「開除」;甚至整個故事的開端,就是他在無意違背組長的前提,想要避免被刺青的後果,這是徹底的「服從」。
已經跟家人疏於連繫的狂兒,儘管遺憾且曾後悔,但如今43歲的他,黑道組織祭林組就是他的歸屬,是即使沒有血緣、但至少如今還算維繫得不錯的「家族」以及「事業」。聰實隻身一人,關係未定,確實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要求狂兒(為了他)退出黑道。他明白而且誠實地認知這一點,沒有打算自欺欺人。
但換個角度想,這是狂兒自己的人生,跟聰實一樣,本來就該由自己選擇與承擔。如果他始終抱持著「我沒有資格追求普通人的幸福」、「我會妨礙聰實的人生」的想法,不認為有任何改變的必要,那麼年僅18歲的聰實自然不可能承擔他的人生。
值得注意的是,漫畫第12回是第2次聰實把家人給予的禮物送給/招待狂兒,第1次是《去唱卡拉OK吧!》父親晴實給的護身符,也真的保護了狂兒,讓兩人產生了更為緊密的連繫;第2次則是和山老師特地畫的、招待狂兒的兩個杯子,是父親給聰實的「寶物」;儘管是為了避免麻煩,但聰實對外稱呼他們的關係,也是「親戚大叔」、「舅甥」而不是「鄰居」或「認識的人」。而狂兒對待聰實,在聰實面前、也在雅紀問起時提到自己的家人──除卻特殊情感,兩人對彼此的好意與付出,都帶有給予家人/視作家人的意涵。
還有不只一位粉絲提到:和山老師在畫狂兒時,有意識的讓他「逐漸面向光明」。例如這則推特的整理。如果必須改變才能與聰實維持連繫,或許第12話之後的狂兒會試著採取行動吧。
想得遠且樂觀一點,如果聰實的家人願意接納狂兒,而狂兒能得到祭林組的祝福,去除名義但仍保有義理的親子/兄弟之情,也許就是兩人之間最圓滿的結局。
之前在〈不浪漫解析(上)〉裡提到:
需要「確認」的情感關係,往往與「愛情」相關。與友誼或親情最大的不同在於,愛情必須符合當時一定程度的社會文化腳本(例如愛上同性/黑道的可能,情人節送本命巧克力)、確認自己的欲望(想跟對方建立什麼程度的關係)、還有確認對方願意跟自己建立什麼關係。只要有一個沒有過關,就算情愫存在,也會在定義上變成不存在或關係無法成立。
在12話當中,聰實和狂兒都幾乎接近「確認自己的欲望」的階段,「符合社會文化腳本」與「確認對方願意跟自己建立什麼關係」也相距不遠。綜上分析,似乎最大的問題依舊卡在狂兒的黑道身份──但真的是這樣嗎?
雖然狂兒和聰實都已各自迂迴告白過一次,而且都失敗了,但在第12話除了真正面對彼此並傾訴自身的情感之外,兩人真正要面對的,是被隱匿的自己。
戀愛,在與另一個人建立親密關係之前,要先能夠面對自己的內心世界。對象的好壞是其次,因為去除基本的人品,對別人而言,「好」的條件不一定適合,而「壞」的特質卻有可能是必要的需求,甚至是吸引自己的魅力。
重點是要知道自己需要什麼,看清什麼,以及能夠承擔什麼。
戀愛能讓人看清楚自己的欲望、感情、愚昧、匱乏與執著,戀愛能使人建立自我中心的幻象,被前者折磨到不堪忍受之後,就會把後者打破。或許也有無法打破的一天,卻有可能自我耗損,變成一種執迷。
但在同時,如果不能理解自己的願望,無法體認自身的能力,就算真的對一個人孳生了情意,也難以跟對方建立穩固長久的關係。不管狂兒的黑道身份在聰實心裡再怎麼錯,那都是狂兒的人生,沒有人能要求對方改變,如果為此感到痛苦,能夠改變的只有自己──改變堅持,或者放棄。同樣的,個人的創傷也只有自己能進行最初與最終的療癒,身邊無論親友伴侶,都只能協助。無論是任何關係,都只能在開始的時候彼此補償和救贖,但最終唯有自我成長,才能長久互相陪伴、付出與愛。
如果聰實因為過去的創傷羈絆而感到痛苦,他就得面對自身的創傷,有足夠的力量了解自己,再決定想和狂兒建立怎樣的關係;如果狂兒因為黑道身份、無法獲得平凡的幸福、無法和聰實在一起而感到痛苦,他就得面對自身的問題,以行動作出改變,才能和聰實維繫關係──畢竟聰實可能是狂兒人生中唯一一個、從來沒有放棄去愛他的人。儘管此時的狂兒似乎認知的是:聰實是他人生裡唯一不求回報,只期盼他得到幸福的對象,但這終究必須由聰實選擇。如果聰實作出了選擇──無論是希望他退出黑道或建立關係,他認知到自身的感情,進而做出的決定,才能決定聰實的幸福。
和山老師的留言:
「沒有任何改變的距離,無法誠實面對的感情,這份苦惱將持續下去。」
前兩句是對的,兩人只是向彼此承認了在乎,但都還沒有誠實面對自己和未來,而「這份苦惱將持續下去」,意即這段「切腹」的過程並非解脫,考驗才剛進入新的階段──狂兒最後的兩個問題,將是聰實該考慮的決心,他只有作了決定,才是真正為自己的人生負責──無論是要持續,還是斷絕。如果交由狂兒決定,聰實會像過去一樣,掉進「我會一直對小事磨磨蹭蹭的煩惱,無法有所成長,全是那傢伙害的」的迴圈。
所以第12話,是和山老師將他們的關係「置之死地」(切腹之間),向彼此表達了「不是想拒絕」的心意。之後是否能夠重生,進而柳暗花明,或者就得看至今仍未放棄的聰實和狂兒,會作出什麼決定與行動了。
🙏誌謝(依引用順序):
本文感謝噗上的同好:日上、芙子、百草、きのえ、九月玄。感謝各位大大的整理、提供資訊與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