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一個資深肥宅,「後宮」作始終是無法繞開的類型。甚至在各種反套路的作品迭出的這個時代,「後宮」的模板雖然被各種要素沖淡,變得隱晦,但始終都是強勢類型。但在這種強勢類型的加持下,作品依舊有好有壞,並不是開了後宮就會變成被市場接受的作品,很多時候都會被批評為「廢萌」、「賣肉」、「無腦」和「氾濫」。
原因在於,「後宮」是對寫作新手來說相對友善的練習類型。包括人設建立、人設互動、劇情編排可大可小等等,而且相對容易「寫好」,只要表現不是太差,配個好繪師,被市場接受的可能性不小。
今天就來分析一下「後宮」這種創作手法。
首先,我必須先定義出這篇文章中「後宮作」的定義:
1.一男主角對多女主/配角,且女角的行為以好感為中心圍繞著男主運轉。
2.主劇情以「一男對多女」為中心運轉。
3.在「後宮」中,女角之間的關係相對平等、和諧甚至合作,會爭風吃醋但不會升級到生死鬥爭。(那就變宮鬥劇了)當然也有案例是吃醋到變反派,例如《倚天屠龍記》的周芷若。但這種情形比較特殊,也不常在動漫和輕小說的領域看到,因此不會帶進來討論。
順帶一提,如果是「逆後宮」或女尊作品的作者或受眾,可以嘗試調轉一下本文中的性別,看看是否有邏輯相通的部分可供參考。如果相關創作有特殊案例或做法,歡迎留言交流。
誠然,一部作品的好壞不全然是因為採用後宮要素與否。但,一部後宮作品的成敗往往表現在處在劇情中心的「後宮」本身。因此本文會從「後宮設定本身」和「後宮給整部作品的結構帶來的影響」兩個方向做分析。
一般來說,後宮有三種類型:
「正宮明確型」:男主本身確立正宮娘娘,周圍對男主有好感的女性只能掩飾、犧牲奉獻、或做莓有勝算的競爭,淪為「敗犬」。例如《神鵰俠侶》、《黑色子彈》、《零之使魔》、《在地下城尋求邂逅》(不知道會不會跟意中人修成正果就是)。
「混沌平衡型」:男主基於各種理由,沒有,或接近結局時才挑出正宮,主打一個讓周圍女角各顯神通,讀者都不知道最後男主會選誰,甚至引發宗教戰爭。例如《倚天屠龍記》、《旋風管家》、《re:0》、《約會大作戰》、《魔法禁書目錄》。
「史實後宮型」:男主無論是否有正宮,都讓周圍有好感的女角從屬於他,劇情除了主線冒險以外,「收集」女角的氛圍很重。例如《鹿鼎記》、《回復術士的重啟人生》、《我想成為影之強者》。
基本上這三種類型發展相當平均,每一種至今都還有人寫,而且不乏神作、爛作。但我們觀看作品的當下,還是分得出好壞,今天就試圖總結一下,我認為好看的後宮怎麼回答讀者的質問。
問題一:你憑什麼開後宮?
雖然現在經常被譏誰都可以開後宮,但由這個「誰」來開其實是一門大學問。作者首當其衝必須說服讀者:這個傢伙有資格開後宮。
外貌、能力、成長、性格等等,都可以是理由。但千萬不要「沒有理由」,甚至反其道而行,把公認不受歡迎的要素打包設定成男主,硬開後宮。難聽一點說,十八禁作品好歹都會弄個催眠、時間停止、性癖倒錯、器大活好了。
失敗的例子,《加速世界》的男主角春雪,從外表(肥宅)到性格(自卑、自虐傾向)都不行,卻天降一位女主黑雪無條件愛他,前期的成長完全是基於抽到稀有屬性角,外表、性格、成長幾乎零分。
那麼,喪角難道不能受歡迎嗎?
非也,台灣作家星子的長篇作品《日落後》,就安排了懦弱的男主角張意搭配無口美女長門。張意的超能力是「躲到門後」形成一種誰都進不來的結界,在每一場戰鬥中,張意都是怯戰、逃跑,再被師父師兄拎回來。在性格上,張意簡直是春雪的翻版。但長門並不是天降,而是師父指婚,從小被師父養大的長門就這樣直接同意了和張意的婚事。
由於星子沒有安排長門的內心戲,一開始長門「做為妻子的義務」感非常強烈,張意也不負所托,每次訓練和戰鬥就是跑,不管長門(因為他認為長門很強)。長門沒有去追他,都是等他回來。隨著各路危機,張意被逼著成長,他的成長曲線很像《家庭教師》的澤田綱吉--都是被危機跟嚴師壓著長--等到他開始「願意」跟長門「談情說愛」時,星子的一段描寫很有趣:張意和長門待在角落(旁人看起來是小夫妻在溫存),其中一個路人角質疑起張意:「這傢伙是怎麼有個大美女當老婆的?」,旁邊一個路人角白眼他:「人家一個賭場圍事(張意初期工作)搞不好賺得比你一個上班族還多。」
當然,我們讀者視角來說,張意至少已經開始願意成長,且跟上師父、師兄和長門的腳步。但星子卻不刻意強調這一部份,反而是用最世俗的說法點出我們已經忽略掉的「優勢」。星子不僅要說服讀者,還要說服小說中的旁觀者。
換句話說,設定喪角可以,但優點和缺點之間的轉換必須要有夠格的說服力,而不是任性地說:這是缺點,但女角吃,你們讀者也得吃。更不是設定一個垃圾角色去催眠受眾說:這樣的人也可以受歡迎。
注意:吸引人的特質是舉世皆然的。即便作品中的角色不會問「憑什麼」,讀者也會問。
恰好,正是因為「吸引人的特質」是舉世皆然,所以成功地塑造男主角,給予他強而有力開後宮理由的同時,也會吸引到讀者。反過來說,能吸引到讀者的特質往往也是建立後宮的合理理由。
一般而言,後宮男主也分三種類型:
1.天賦異稟型:男主本身有過人才能,天選之人,或特別帥。例如《魔法禁書目錄》的上條當麻、《無賴勇者的鬼畜美學》的鳳澤曉月、《魔彈之王與戰姬》的堤格爾、《哥布林殺手》的主角,以及大家熟知的龍傲天也屬於這種類型。
2.務實努力型:男主本來一介平凡,得到特殊能力、八字特別輕被捲進奇異的世界觀、從底層開始幹起逆襲成功等等。這種類型的男主往往透過性格、努力、犧牲和信條性無能取勝。例如《物語系列》的阿良良木垃圾歷、《旋風管家》的綾崎颯、《約會大作戰》的五河士道、《在地下城尋求邂逅》的貝爾。
3.古靈精怪型:男主角的品德或能力不怎麼樣(有時甚至低劣),但又有些古怪的道義堅持。色、鬼、貪、癡(周星馳總結韋小寶的特色),又稱韋小寶型。往往透過作弊、足智多謀、不按牌理出牌解決危機。例如《為美好世界獻上祝福》的佐藤和真、《蘭斯系列》的蘭斯、《惡魔高校DxD》的兵藤一誠。
男主角做為撐起整部後宮的支點,從外表、能力到性格,都需要全方位的打點。如果忽略這一點,後宮群建立得再完整、再色、再屬性多元,都毫無基礎,很快就會消沒在讀者「憑什麼」的批評中。
不過,這一段我還不打算列出失敗的男主角們,因為失敗的男主角往往會讓整個故事崩塌,連帶影響背後更多深層次的原因,在後續的問題中會陸續拿出來舉例,我們接下來看後宮群的部分。
問題二:如何不讓後宮群淪為「廢萌」?
如果要挑一部「怎麼寫最最最基礎的後宮作」的作品,我會選擇《約會大作戰》。《約會大作戰》像是一本後宮人設教科書,最基礎的幾種版型都給你看了。(但由於過於基礎,稍微出格的角色就會搶走所有人的風光:狂三)
在塑造男性向後宮群的時候,有幾種參數是需要考量的:
1.外型:種族、身高、髮型、膚色、乳量、配件--這不必細說,大多開始寫後宮作的人都有這種基本認知。
2.性格:傲嬌、無口、病嬌、天然呆、中二等等--通常廢萌決定與否的第一關就是「外型+性格」的調配。後宮作新手很容易把多位角色捏成自己喜歡的單一屬性,或者是純粹市場取向的寫作策略認為「這個屬性大家喜歡吃」。忘記性格決定價值觀、價值觀決定命運。屬性變成單純的「模板」,女角毫無反應,只會呈現該種屬性的招牌台詞和行為,對劇情推動也毫無作用和影響。
3.理由:這是廢萌與否的第二--女性角色是怎麼被納入後宮的?最常見的手法就是倒貼和天降,或是毫無來由的好意。例如《IS〈Infinite Stratos〉》中的織班一夏,個性不突出,僅僅是進了女校,便有眾多女性傾心於他。動畫版中甚至有一幕是幾個路人女學生商量怎麼化妝才好「讓織班同學看到」。而在《物語系列》中,男主阿良良木歷則是透過「解決各種怪談危機」來收服後宮,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好理由」往往能成為小說劇情的一條主線,撐出男主的優勢、女配的困境、屬性和能力。反觀,《IS〈Infinite Stratos〉》由於男主設定薄弱、後宮理由籠統,撐不開穩定的主線,只好不停丟出免洗和意義不明的反派,造成整體劇情的「腎虛」。
4.能力:這是廢萌與否的第三關--各個女性角色有沒有各自有拿得出手的能力?而且這些能力是能夠推動劇情進展的。寫後宮作容易進入一個誤區:男主很強,所以有事情都由他來解決,這樣才能呈現男主撐得起後宮的能力。這大錯特錯,後宮群中固然可以有情緒勞動甚至肉體勞動的角色,但不能都是這種角色。甚至,正是因為女角們有能力,男角還能吸引她們,才更顯得男主強大。例如我很推薦的情色後宮作品《淫色的皇都》,當中男主角艾德,是個曾當過邊境傭兵的煉金術師,實力不詳,遇強則強,手底下的後宮女角都是狠角色且發展空間大,例如一號女奴伊莉絲是個詭計多端的盜賊、不受寵的公主露蕊魔力含量大,身上的乳汁和排泄物養活魅魔和特殊植物、偽娘艾爾文身為人魚,眼淚是高級素材,又有歌聲和音樂的buff、聖女海倫娜魔法實力強在宗教界地位崇高……等等。準確來說,好看的後宮其實是一個「戰隊」,大家各司其職,分進合擊。
如果以遊戲來舉例:後宮作品就像是傳統RPG,一開始只有男主角一人冒險,頂多配個嚮導(正宮),每過一個關卡,就會得到一個獎勵(女配),隨著冒險推進,女配越多,隊伍越大。男主開始可以組隊、配裝,打通更難的關卡,拿到更好的獎勵。
是的,收服後宮往往是為了打更難的關卡。
那什麼叫做更難的關卡?
問題三: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要如何試煉你的後宮?
很多人寫後宮,可能純粹是一個「爽」字。無可厚非,但如果要讓整部小說成型,必須要給作品一個目的。而好看的後宮作品就跟遊戲一樣,關卡越來越難,而且進程合理,挑戰整個後宮的組成。例如我很推的另一部情色後宮作品《性愛微信系統》,男主張漠得到特殊「系統」,性愛和攻略不同的女性能逐步解鎖和加強本身的能力,但隨著他特殊能力的擴張,開始有反派察覺和想要利用他的能力。男主的成長、後宮的擴張、危機的加強在這部作品裡相輔相成,每位女角都有作用,每位反派也都威脅得恰到好處,是個多面向優秀的作品。
一般來說,後宮試煉也分三種:
1.多角戀型:後宮成立的目的本身就是為了爭奪男主。例如《偽戀》、《旋風管家》、《出包王女》、《日在校園》(School days)等等。這種作品有非常濃厚的宗教戰爭氣味,結局也往往不會被一部分讀者接受。有渣男斷頭NICE BOAT除外啦。
2.純粹發展型:隨著男主的發展不自覺地擴大。劇情本身沒有明確目的,或是目的相當隱晦,甚至後宮有時並不是重點。例如《緋彈的亞莉亞》、《魔法禁書目錄》--這種類型的作品往往開高走低,設定變得龐雜和疊床架屋,出現預想的正宮隱身或換人的問題。
3.目的發展型:男主本身有意識在收集後宮,為了解決危機,或是收集本身就是目的。例如《約會大作戰》、《物語系列》、《魔法老師》(漫畫版)。從比例上看,這種類型比較容易出現穩定的佳作,因為結構完整,一來沒有太嚴重的宗教戰爭問題,二來是給整部作品一根定海神針,比較不會出現純粹發展型那種且戰且走,疊床架屋,設定不停吃書甚至「這個設定已經沒用了」的問題。強烈的目的性也比較不會讓人覺得後宮成員純粹是爽、裝飾或獎品。
最後,我們來看看「失敗都失敗得如此失敗」的作品:
《刀劍神域》
基本上所有後宮作會出現的雷點都可以在這部作品找到,很棒的反面教材。
首先是男主的構成。主角桐人很難歸類到「天賦異稟」還是「務實努力」型。勉強能找出長得帥(娃娃臉)和天才(童年自行組裝電腦打電動)兩點,但這兩點在故事中幾乎沒有發生作用,沒有帶出這個角色「憑什麼」有後宮的魅力。川原對這個角色和故事的描寫就是「危機-裝B」--為什麼會贏?因為男主角很強。為什麼會有危機?因為程式上本來就不可能打過。川原是很懶得寫過程的人,不管是《加速世界》還是《刀劍神域》都有這個問題--主角強不是奮鬥過來的,而是因為天選之人。(最稀有的屬性角、遊戲最快玩家的技能)
但在艾恩格朗特篇的團長對決。妖精之舞篇的爬樹、幽靈子彈篇中謀殺,所處的危機偏偏幾乎是「純粹無法解決」,而不是動用男主的「天才遊戲」能力去破解,造成「憑什麼」的說服力大幅降低:他只是運氣特別好,又特別愛「裝B」。
其次我們看後宮的組成--所謂的「桐牌後宮」。
回想一下桐牌後宮是怎麼組成,大概都是解決了一種危機,贏得後宮芳心,在外型、理由(雖然千篇一律)、性格調配上,川原做得還行。真正讓後宮設定垮掉的,是上述提到:「男主很強,所以有事情都由他來解決。」的誤區。亞絲娜、直葉、詩乃其實遊戲能力不錯,但鮮少在冒險中發揮作用,尤其在GGO時期,前兩者幾乎變成邪教教徒+啦啦隊:桐人是對的,桐人這麼做一定有深意,要相信桐人--不停幫讀者翻譯他的行為。不翻譯還好,一翻譯真的就要問:「憑什麼?憑妳們一個個都是暈船仔嗎?」
最後來看試煉的部分。
這大概是整部作品最致命的一環。川原幾乎證明自己沒有塑造反派的能力。從一開始的須鄉、新川到後面的「天翔十字鳳」哥,無法在能力和理念上製造反派,就只能塑造一些讓人從生理上感到噁心的反派。
這也間接導致男主角說服力降低:你的對手幾乎都是這種噁男人渣、妹子都是些暈船仔、玩遊戲靠BUG,開後宮的本錢就這?
總結:我認為後宮作品算是輕小說的「永字八法」。
人設、成長、危機,如果能全方位顧及到,那寫其他作品也不會太差,相對地,這種類型的作品也不好封神,記憶點很低,容易氾濫(我高中時某一季新番還出現「四大天王」--四部作品都是風格接近的廢萌後宮作)。我寫這篇的時候,都是要回頭去查找作品裡出現的角色名,記得的沒幾個。
對我來說,後宮也可以做為人設和世界觀的實驗室。檢驗男主角以及眾多女角的刻畫和互動,在收服後宮的過程中,也可以實驗冒險的征途是否合理,危機是否與主角的實力對版。
後宮作門檻不高,但學問不小,本來以為這篇文只須吐槽一下即可,結果寫到現在大概變成這系列文結構最完整,花的時間最長的一篇w
希望這篇文能給一些創作者或讀者在看待後宮作品時有更不一樣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