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沒有那麼冷的傍晚,太陽依舊因為冬日早早下了山。我們站在陽台上,他手裡拿著菸,拉緊了身上灰色的羊毛大衣。我依著鐵皮的牆壁,站在他對面。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 我們說的話題,他時不時抽的菸,遠方落下的晚霞,街上開過的車水馬龍。 我想我是愛他的,但我不知道他是否足夠愛我。我想,他是喜歡我的,但我不知道是否昇華成了愛。他的擁抱緊到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身子,我輕拍著他的背,不曉得算是回應這個擁抱,還是下意識地想要掙脫。 他說他想念我。那個當下我沒有回答任何一句話,我覺得我不該脫口說出我想他。 每當我望著他,總感覺像是得不到他,多年過去了,我還在他身邊打轉,即使我明明也愛上過別人,或不再在意他,但我總還是回到他身邊。 一個比朋友還多一點點的位置。 而他也依舊沒有問過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偶爾我會回想起夏天的時候,那時還挺荒謬的。我當時並不愛他,卻和他最接近的時候。近到像是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一樣。 我慵懶地側躺在沙發床上,陽光也懶散地照進來,我聽得見樓下旅客熙熙攘攘的聲響,和餐廳裡盤子刀叉的聲音。他起了床,說他要去洗澡。我緩緩地回應著好。我光著的腳丫子懸在沙發外面,身上穿的也不是我的衣裳。 這時的我毫不在意他對我有什麼樣的情愫,我也不期待他會多看我幾眼,或對我有別的想法。 況且這趟旅程可是我意外地失戀後,能轉移痛苦的方法。不過一切說來也奇怪。我剛失戀的隔一天,就剛好卡了這個行程。在巴士上我一路都很不適,想也想不明白出了什麼問題。 我一個勁的避免陷入低落,所以當時也算是利用了他。畢竟是暑假,一個大家都在派對、狂歡、恍惚不已的季節。 偶爾擁抱,偶爾摟肩,偶爾牽手,偶爾撒嬌,偶爾的曖昧。只要沒有人說明白講清楚,就誰也不會輸。他不管做什麼都很用力,可能是因為他比我高大太多。每次握我的手,都像是要一輩子不放手那樣,即使我僅僅是鬆鬆散散的扣著他的十指,他卻牢牢地緊抓著,深怕我會放手。 有時候看著他,也覺得挺好笑的,兩年前我苦苦相求的事情都一一實現,卻少了當初愛到深處的心動。因為我們認識一段時間了,朋友圈中也是我認識他最久。所以我也知道他是什麼性格,什麼人,有什麼弱點。沒見面的時候也會想,不知道他最近好不好,雖然也不是聯絡不到他,卻又不是很喜歡打擾他人。偶爾也會擔心會不會有一天,走著走著我們就不再是那個記憶裡的彼此。 但這樣想的時候,他就會出現在學校,在走廊叫著我的名字。 我自認是個很好的愛人,當然有時會犯賤,偶爾撩一下其他男人,但我的愛還是很簡單純粹的。我最好也最壞的賭注。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二十後還單純的愛一個人。 所以我也開始搞不清,這樣若有似無的愛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倆也知道彼此很像,同樣的喜好,同樣的品味,甚至同樣表達的方式,同樣發瘋的樣子,就連有病的地方都很類似。 但安靜的我喜歡看著他喋喋不休的講著話,喜歡他總是講一些奇怪的笑話,喜歡他腦子裡高速旋轉的點子。喜歡他坐在鋼琴上分享他特殊的指法,喜歡他問我問題卻還是固執己見。 到現在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他的一個瞬間。人說那是一種慶幸,慶幸輪迴不負有心人,過了彼岸終又相遇。於是那一刻簡直就是一個剎那的光明。 我伸手摸了他的臉頰,他開玩笑的舔了舔我的手心。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人是我上輩子苦苦求來的緣分。外套上殘留的煙味和香水,手機殼後夾著他的名片。貼上嘴唇的膠帶,從背後的擁抱。寵溺的摸了摸我的頭,捏了捏我的臉頰。按著我雙肩的手輕輕揉著我的後頸。 而他總是這樣,看起來不夠愛我,也不會離開我,在我受夠的時候又打電話給我,說和大家一起去玩吧。偶爾回頭發現他在看著我,偶爾對他比中指,偶爾嘻嘻笑笑的湊上去。偶爾嘲笑他,但一直支持他。偶爾看著他,覺得自己像是在看著自己,卻又知道他始終不是我。 「就和妳一樣沒用...」 「你說什麼?」 「沒事」 「我已經聽到了!!」 那個夏天我既世故又天真,他緊握著我的手,我假裝高尚,假裝不可能因為這樣便愛上他。我們抽著同一支煙,假裝不知道愛為何謂物。 海浪在遠處低喃,我們走過漫長的海岸。 「快!這個畫面很好看!!妳不要動!!」 「這...這樣嗎!?」 「轉過來一點!!」 「天啊為什麼突然會有煙火...」 「欸妳應該po這個我拍的...」 「欸妳要吃我的雞柳條嗎?」 「蛤可是我不想全部ㄟ..」 「那一半?」 「嗯恩」 「我是中文大師」 「你已經講這句話一整年了,要學新的好嗎...」 「各位我是她爸」 「對,這是我的新老爸」 「你抱太緊了放手放手...」
後來我也愛上了夏日,這樣慵懶的日子。 後來秋冬還是來了,我忍受著寒風細雨,看著自己和他在冬日裡苦苦掙扎。偶爾我想,或許我們都足夠勇敢就好了。如果他敢拋下自己的悲傷,如果我敢面對自己的不堪。那麼那句我愛你也不會顯得沉重了。 而如今春天又再次到來了,我想起去年我們一起去看的芭蕾舞劇,那時我並不愛我們,也不覺得和他看的芭蕾舞有什麼特別的。 他當時問我下一首協奏曲要彈什麼呢?我說我不知道。 於是他說拉威爾呢?應該會不錯吧? 我說也許吧? 後來那天情人節,我們彈了這首協奏曲。但他從來沒有鼓起勇氣告訴我,其實我很重要。 只是一個又一個玩笑。 可我還是望穿了他,於是我不再糾結於他的話語。就像他再買了的菸,心理諮商,和他手足無措地撓了頭髮,對我一笑。 很脆弱,脆弱到我無法打碎。 我只知道我得生活,我有詩、有理想、有遠方。而他若無法被我從深淵之中擁抱,那我也不會責怪自己了。你讓我想起曾有一個女人對她愛的男人說過:如果你無論如何都要悲傷,帶上一把只裝了一顆子彈的槍讓我伴你悲傷。 於是這樣想的我自由了。 他說「然後...然後我們結婚吧...然後...」 我說「然後離婚...??」 他又說「蛤?那這樣我們可以現在就維持離婚嗎??妳走開不要跟我講話!!」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從他吸菸到戒菸,在反覆的惡夢裡我試著忘卻兩個人的哀傷,也明白我是那個雙手空蕩的人,是流浪的人。而這樣的我從來都不敢真的要求他給我一個名分,我是那種說走就走的人,五年前我拋下了一切,那麼我就還會再重複千千萬萬遍。因為我渴望自由,一直都。 希望未來的我回頭看這段青春的時候,像淹上腳踝的海浪已經乾了,只剩下鹽漬,只剩下我會笑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