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沒有幽默感，但電影有 -橘子收成時

愛沙尼亞人定居高加索超過百年，
1992年卻因為爆發流血衝突，
在俄國支持的阿布哈茲武力脅迫下，
被迫返回遠在歐洲北方的祖先家園。
村莊人去樓空，只有少數人留下來。

高加索地區

切割

鋸木特寫，第一個鏡頭讓人印象深刻。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專注於眼前的木工工作。突然，揹著槍的不速之客闖入，老人沉著以對，彷彿活過大半輩子，早已沒什麼能嚇得到他。他帶飢餓的士兵回家，大方分享食物，儘管從房屋的外觀和內部擺設，看得出他並不優渥。

破敗屋子、低矮籬笆、寂寥的山村，美得就像西方古典風景畫中遺世獨立的田野。這樣寧靜的偏鄉，卻躲不過人類殘忍地殺戮，戰爭的砲火逼近，死亡隨時可能降臨。

不管外面世界再混亂，老爺爺與鄰居死守著這片結實累累的橘子園。他們煩惱採收人手不足、裝運木箱不夠，每天如常地挺直腰桿工作。

柑橘戰爭

戰爭降臨時，人們被迫中止日常。有些人喊著義憤填膺的口號，熱血奔赴前線，為了某個自己或許也不見得真正了解的目標。有些人開始逃難，花費所有躲避危險、飢餓、和死亡。

「白癡才在烽火漫天時去賣橘子。」就像老爺爺對他的小夥伴說的，我實在也難以相信在這樣的危急時刻，竟然有人還心心念念著橘子。我以小人之心大膽猜測橘子生意不過是檯面上的掩護，木箱底下排滿槍枝或炸藥吧？

低彩度的色調，瀰漫著戰爭隨時可能爆發的低氣壓，影片適時安排了令人莞爾的片刻。村人合力將車子推下山試圖湮滅證據這一幕，巧妙運用後設台詞，兩顆鏡頭對著排排站的三個人，趣味呈現小人物的單純與憨厚。

我們習慣用一般邏輯與經驗來「合理」推測，卻在主角們意想不到的行動中被一一打臉，這也顯現出這群平凡人有多麼不凡。他們沒有被戰事碾碎理智判斷，在不得不選邊站的衝突中蒙蔽雙眼，反而清清楚楚地看清來到眼前的人，有名字、家人、朋友、工作，就和自己一樣，而不只是扁平的人種、國族。

年輕人你是怎麼了？
一直說要殺你、要殺你，誰給你權力那麼做的？
「戰爭。」
真愚蠢。

戰爭模糊了每個人的面孔。敵人一隻隻就像螞蟻，看不清表情、思考，因此能毫無疑慮地按下板機、扭下頭顱。電影卻創造出魔幻的情境，將兩個負傷的敵人困在同一間屋子裡，滿腔恨意在救命恩人眼皮子底下，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久了，快意也好、恨意也罷，都像潮水般逐漸退卻。他們眼中開始看進彼此，產生好奇，開啟了對話，敵人的面貌變得清晰，長出性格、喜好與背景。發現彼此認知的差異，對話艱難，火花四射，但確實而緩慢地前進著。

「你的敵人呢？還在睡嗎？」
不、他的敵人醒了。早安！

國仇家恨的尖銳稜角被削弱了，長出帶著幽默的嘲諷，在老爺爺的勇敢與堅持下，屋內的煙硝成了幼稚的鬥嘴。

一群人甚至浪漫地在森林中摸黑烤肉，像家人一樣圍著食物談天說笑。互相嗆聲是免不了的，但一家之主嚴肅的態度，像一桶冷水澆下，兩人安靜了下來，思考才有了可能。

這時，編劇才終於掀開木箱，揭曉箱底是否真隱藏了陰謀。那孩童般純真的告白：「你們知道，這跟金錢損失無關，即使損失金額很龐大，我只是……不忍心美麗的事物就這樣沒了。」真讓我慚愧不已。

戰爭摧毀了許多美麗的事物，不講情理，轉瞬之間。「讓他們像野狗一樣曝屍路上，就算善待他們了。」前一秒殘酷烙下狠話，轉頭卻不忘提醒同伴好好養傷，甚至承諾在駐紮之餘幫忙出力採收。不為錢財，只為道義。砲火之下，依然可見人性矛盾的良善面。

短短86分鐘，清楚交代人物故事，使其行動、心理轉折顯得札實有力。適時的幽默，鬆緊調度得宜。場景壯闊，弦樂優美哀戚，不灑狗血卻扣人心弦。結局非常精彩，絕對意想不到，笑淚交織下忍不住讚嘆編劇的功力，藉著一棟屋子、四個人，將人性的光輝與黑暗，完美展露無遺。

《Tangerines》2013
Directed/Written｜Zaza Urushadze
Produced｜Ivo Felt, Zaza Urushadze
Starring｜Lembit Ulfsak, Elmo Nüganen, Mikheil Meskhi, Giorgi Nakashidze
Cinematography｜Rein Kotov
Music｜Niaz Diasamidze, Irakli Charkviani
Countries｜Estonia愛沙尼亞, Georgia喬治亞
Languages｜Estonian, Russian, Georgian

謝謝你讀完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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