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有時還會夢見,那雙充滿皺摺的手是怎樣遞上氣球給一隻小手。我們小手牽大手的沿著河邊一直走呀走,不時停下來看看路邊攤賣的假古董。
六月的時候全家人到東京玩,其中一站是河口湖的大石公園。與最近新聞上報導的熱暑對比,當時陽光明媚,天氣有如香港的秋天一般乾爽。在河口湖前方會有一大片薰衣草一直延伸出去,跟右上方的富士山相映成趣,吸引了不少觀光客「打卡」留念。我們一行人走進去旁邊一間紀念品店,目光在鑰匙圈、零錢包、磁貼,還有富士山照片間反覆橫跳。我手中拿著要送他的富士山特產的草本薰衣草護唇膏,煩惱著該挑紅色還是藍色的鑰匙圈會比較好搭我的斜背包。
只有小孩子會傻傻地選,我們是全都要了一份。
我們總愛戲稱日本是我們的「家鄉」:來回約一千多的機票、鐵路發達,配套方便。就算是像我們這種甚少出國旅行的家庭,不需要做太多的資料搜集,只要懂得用手機填寫資料就能順利出行。說起來,兩次去日本的旅程都多虧了我哥。他跳槽後工資變高,開始能夠擔起家裡的支出。我們自始也能像中學那些出身中產階級的同學一般,每年出國旅遊。他可能是聽到朋友分享多了到各地旅遊的經驗感到好奇,可能是想要趁著爸媽腿腳還行,也可能想要帶我出走散心,定期會計劃行程。不過我媽窮怕了,不捨得他花大錢;加上他英文一般,對歐陸大地沒甚麼興趣。於是,在我們家的行事曆上的每個夏天,便多了到日本「家族旅行」的這個行程。
啊,我們也成了見過世面的人了。
光從別人嘴裡聽來的,還是差了那麼一點。
當然,「出國回鄉下」這個玩笑話是近兩年才開始的。之前,我們都是往城裡去的。潮汕人重視傳統。每年暑假做節的時候,我媽總愛帶著一袋兩袋的行李回奶奶家住下來。沒有一個禮拜不罷休。只有在這裡,她才可以盡情地當回一個二女兒。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只把回去這件事當成一件差事。或許是因為家裡事變得複雜了,或許是因為我覺得這裡比不上沖繩,或許是因為我不再能夠單純地回到八歲、只顧吃好睡就能樂上一整天吧。
或許,我跟母親一樣,都停留在我八歲的那個夏天了。
五歲到八歲的我,在夏天是有自己的一套方程式的。在晨光熹微的時候,我會特意早起床,跟不怎麼愛睡的公公一起外出散步。不像現在整修好的樣子,那時候樓下有很多小販,隨便就能買一袋子甘蔗水,插個管子就能喝。我們會過馬路到對面,沿著中山公園的外圍走。馬路上很少汽車,空氣清新,風景只有公園內的遊樂設備以及旁邊的一座博物館。偶而會看見路上有擺攤子賣假古董。我都說那是騙人的,但是公公就是不信邪,每次都會停下來仔細看他最愛的瓷碗。走到累了,就截停一輛三輪車回家。有時候我會耍個性子、或是賴皮,公公就會花個五毛錢買一個印有皮卡超臉的氣球給我帶回去。他知道我最愛這些玩意了。
怎麼最後就癱在電床上不能動了,人還真是一種脆弱的生物。
床頭上全家福的一角,我硬是把富士山薰衣草的旅遊照塞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