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遇到筆仙後,我脖子上的玉珮從沒拿下過,連洗澡都一直戴著,媽媽說玉珮會替我擋災,說什麼玉珮在人在,要求片刻都不能離身。
那時媽媽每個周末幾乎都會帶我和哥哥回外婆家,外婆家是個ㄇ字行的三合院,我和哥哥小時候都在庭院玩,媽媽常說以前她小時候家裡的事,那時候外公還沒敗光祖產,媽媽說外公的地大到看不到盡頭,家裡還要請長工,後來外公因為要選舉,把地一塊一塊賣了,埤塘一個一個填了,最後就只剩了一間三合院。
三合院的正廳上掛著"汝南堂"的橫匾,即使外公敗光了祖產,家裡還是保留著家族興望時的木頭家具。到了外婆家,我總往紅眠床上跑,蚊帳一拉上,就變成秘密基地,常常玩一玩累了就直接睡在上面。有天艷陽高照,我們的鄰居王齊凱來找我們玩水泥球,水泥球其實就是泥巴球,我和哥哥小時候沒有玩具,我們會在泥地上用手挖一個小坑,把水倒進去,再把泥巴和水和成球狀後曬乾,有成型的話會很硬,所以我們都說是水泥球。
「李豬妹,妳再去弄點土來。」
自從我哥哥知道我為了吃餅乾結果遇到筆仙,他就開始叫我李豬妹,正確來說,全名應該是"李豬妹妳是白癡哦",我小時候膽小又聽話,我乖乖地去挖泥土,因為是用手挖,所以要找土比較鬆的地方,外婆家路尾端有一個路邊的小土地公廟,我看那附近的土很鬆用手挖得開,我便挖了點來用,沒多久,三顆水泥球就做好了,我們拿回三合院的牆上曬,約好下午再來看成品。吃完午餐,我回紅眠床上睡午覺。
「小娘子...小娘子。」
睡夢中聽到有人在喊小娘子,第一反應當然不是在喊我,這年頭誰喊小娘子?可是這聲音越來越近,我看到一個成年人的身形輪廓靠了過來。
我覺得很害怕,畢竟對方是大人,想拔腿就跑,結果全身動彈不得,想叫我媽,但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小娘子,別走呀,妳幫幫我。」
我不停的掙扎,但全身動彈不得又叫不出聲,我既無助又害怕,還要看他緩慢地向我靠近,這時他已在我面前,穿著滿是土塵的古代粗衣,長長的頭髮,沒有五官的臉只見兩個眼窩的大窟窿。
「小娘子...」
「啊啊啊啊啊!!!!!」
我終於全身都能動了,醒過來伴隨著大聲尖叫,我哥哥從客廳衝進房間,他也被我嚇到了,因為外婆家在鄉下,有時候會有蛇。
「妹,怎麼了? 」我哥哥從客廳大喊,邊喊邊往外婆房間跑來,神情緊張地站在床邊看著我。
「啊?」我突然之間晃神,原來是惡夢?可能是因為我星期五看了中國民間故事才做惡夢,那個年代有個電視劇叫中國民間故事,通常都是古裝劇,剛才動彈不得是不是也是夢的一環? 我一時搞不清楚到底怎麼一回事。
「我...我做惡夢。」
「李豬妹妳白癡哦,叫那麼大聲要嚇死人。」我哥哥的神情從驚慌到一臉不屑的走回客廳看電視,前後不到一分鐘。
我還在恍惚之際,突然胸口有點痛痛的,伸手一探,我的玉珮破了,斷裂面的切口很整齊,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斷口就像用工具切過去一樣的一條直線,可是斷掉的下半截不知道在哪? 我的手指被斷裂面劃破,滲出了一點點的血,心裡很不安的我不想獨處,我走到客廳和哥哥一起看電視。
整個下午我都心神不定,不像以前一樣一直盯著電視看,我哥哥也發現我有點異狀,不時的瞄我一眼但沒有說甚麼。
「李豬妹,我們去找王齊凱來砸水泥球。」
「喔...好。」
一路上我一直沒有說話,我老覺得剛才不是在做夢,我哥邊走邊回頭看我,也沒多說甚麼,最後我們三人的水泥球如往常一樣,我的永遠都是失敗的,曬了以後就裂開,曬成功的水泥球我們會找一個地方用力砸爛。
「李豬妹,這給妳玩。」這是我哥哥第一次把他的水泥球給我砸,哥哥好像察覺我有異狀,只是我們也說不清倒底哪裡不對勁,砸完水泥球以後,媽媽騎摩托車載我們回家,一路上我都不像往常依樣嘰嘰喳喳講個不停,到家後我不敢一個人洗澡,走到哪裡都抱著我家狗。
「今天在外婆家和妹妹玩什麼了?」媽媽趁我去洗澡的時候把哥哥叫去問。
「我們和王齊凱一起玩水泥球。」
「媽媽有跟你和妹妹說過,外婆家路口轉角小廟旁邊的甕不能去碰,你和妹妹有聽話嗎?」
「我們沒有去那邊玩啦!」我哥和我媽再三保證我們絕對沒有碰到那些甕,只是我媽從來沒有說為什麼不能碰,還有那個倒底是甚麼,我和我哥都說是梅干菜甕。
那天晚上我不敢一個人睡就跑去跟我哥擠,連我家狗一起抓去,星期天起床的時候想找我哥陪我去刷牙洗臉,才發現他發燒了。
「哥哥? 哥哥?」我叫了他好幾聲都叫不醒,我趕快去找我爸媽來。
「妹妹,昨天發生甚麼事?媽媽有跟你說外婆家路口轉角的甕不能碰,妳有聽話嗎?」
媽媽問的話實在讓我摸不著頭緒,我本來是以為她發現我把玉珮弄破,還好只是問我有沒有摸那些甕。
「沒有呀,我在外婆的床上玩,還有和王齊凱玩水泥球。」
媽爸載我去外婆家,星期天我們鄉下小兒科沒有看診,外婆說不然帶去小時候替哥哥收驚的那個宮廟看看,我自己一人無聊就去找王齊凱玩,結果王齊凱的外婆說他也發燒,我只好回家看電視,看久了覺得無聊就去紅眠床上睡午覺。
「小娘子?小娘子?」
聽到小娘子我下意識要跑,結果又是全身動彈不得,要叫也叫不出來,驚恐之際那個黑臉人慢慢地往我靠近,正當我手足無措的時候,他又開口了。
「小娘子,在下冒犯了,若非逼不得以,小生不會如此無理。」
我嚇都嚇死了,是要怎樣冒犯?偏偏這時我動彈不得,突然覺得有一個強大的力量往我身上壓,越壓越用力,壓到最後我覺得我要窒息了。
「啊!!!!!!!!啊!!!!!」不知道掙扎了多久我醒來了,這次覺得好像不是惡夢,我不自覺地發抖,胸口又一陣刺痛,下意識地把玉珮拉出來看,玉珮又斷了一小截,這時外公剛好進來,我怕外公發現我把玉珮弄壞,手用力一握結果被割傷又立刻張開手掌,這一切來的太突然,我想下床去抱外公,手扶著床沿要下床的時候,外公突然睜大了眼,吸了一大口氣,外公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我了,我以為那個鬼在床上,我不敢亂動手一直抓著床沿,這時我才發現,我受傷的手摸到紅眠床的地方,本是深咖啡色的木床,顏色竟然變紅了一些。
「阿公!!!!!」我抱著外公大哭,一直哭一直哭,超級害怕不知道怎麼辦,外公牽我去正廳裡坐,說周家的祖先都在那,叫我不要怕。
等我爸媽來接我的時候也是一臉愁容,媽媽和外公外婆是說客家話,我聽不太懂到底在講甚麼,只知道講完以後我外婆說了一句: 「用曼案用喔!」就是怎麼會這樣的意思。
「妹妹,路邊那個甕媽媽跟妳說過不能去碰,昨天回家的時候,媽媽看到有一個甕倒在地上,是妳和哥哥不小心碰到的嗎?」
「沒有,我真的沒有碰,哥哥和小凱一起,也沒走到那邊去。」
這時外公突然說我的玉珮破掉的事,我害怕地低下頭,感覺自己闖禍了,可是又不知道玉珮倒底為什麼會破,後來想到我去挖土的事。
「媽媽...我有去土地公廟那邊去挖土,可是我沒有碰到那個梅干菜甕。」
「甚麼土地公廟?梅干菜甕?」
「就是妳說不能摸的梅干菜甕旁邊的小土地公廟,我挖了土地公廟那邊的土來做水泥球...」
媽媽聽到以後整個臉都黑了,感覺和夢裡的黑臉小生一樣黑,看到那個表情我就知道一定闖禍了,而且這個禍好像很花錢,媽媽的臉色越沉重,表示要花的錢越多,上次筆仙事件讓她來接我下課,我媽就捨不得那個月的全勤獎金沒了,而且還弄了一塊玉珮給我,那時候的臉都沒那麼黑。
「哥哥和小凱是不是因為我才生病?」我覺得自己做錯事害了我哥和小凱,就一直哭,我把小凱也生病的事說出來。
「妹妹沒關係,不怕,沒事。」爸爸安慰我後,就用客家話和媽媽和外公外婆討論事情,我聽不太懂所以之後的事都沒甚麼印象,只記得小凱的爸媽有來我們家。那時我年紀還小,還不知道甚麼叫做鬼壓床,我沒有和媽媽提起在紅眠床上發生的事,上高中以後有次因緣際會下和媽媽提了鬼壓床的事,才知道那張紅眠床有很多的故事,之後再來一一分享。
長大一點後媽媽才跟我說那時是驚動了孤魂野鬼,但它不是惡鬼,是希望可以幫它入土為安。媽媽說那些甕從她有印象以來就一直在那裡,小時候她下課回家經過連看都不敢看,因為裡面裝的是死人的骨頭,那時外公家的埤溏還沒填平,老人家又說埤溏裡有很多水鬼,所以她每次回家經過那裡都用跑的,而那個小廟不是土地公廟是五營廟。我一直以為那些甕是梅干菜甕是因為那些甕比骨灰罈大很多,所以沒往骨灰的方向去想,小時候不知道原來還有專門裝骨頭的甕,因為要裝腿骨所以比較長。
那時師公要我爸媽好人做到底,把所有的甕都安葬,但我媽媽只想安葬一個,就是那個因為我挖了土才倒下的唯一一個,因為全部都葬的話我們家負擔不起,後來是因為小凱也生病,所以最後安葬那些甕的錢是由我們家和王齊凱家一起出的,我媽一邊說一邊又心疼起那些錢,念我一天到晚都在搞事,甚麼不遺傳遺傳這個,原來我媽媽也有很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