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去家附近的一間二手書店,人不多總是很安靜,閑餘時到那兒泡上一個下午,是我最幸福的時間。可是,最近書店老闆伯伯因傷入院暫時未能營業,而且家中子女都各自有自己的工作,亦無法代替伯伯顧店。以為書店會暫時休業,卻沒想到幾天後經過看見它開門營業。我喜出望外,心想難道是伯伯的傷勢轉好能夠重新營業?
一踏店内,看向左手邊的收銀櫃檯,不見往昔伯伯駝背身影,反而有個金髮青年在那兒托頭打盹。
我腳步輕巧,青年似乎沒注意到我已走到他跟前。我仔細端詳青年的長相,他臉蛋細小,五官玲瓏,衣服打扮也很是新潮,感覺他年紀不大,最多只有二十。
這時,他托著的右臉從掌心滑下,頭一下撞到櫃檯上,發出硬實的撞擊聲,聽著也覺得痛。
他皺著眉揉揉紅腫起來的前額,然後才發現我正站在他面前。
「你是誰啊?」
他語氣略有不耐煩,似乎因為撞到頭而心情不好,但就算這様,對著客人說這句也太過失禮了。
我沒有回答,轉身走向自己最愛待著的最後一列書架。而他見我走開也沒多說什麼。
我隨手拿起一本書假裝在看,實質在偷偷觀察他。我好奇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代替伯伯在顧店?是伯伯的孫子還是親戚?從前似乎沒有聽伯伯提及過他⋯⋯
儘管内心有千言萬語,我卻拿不出一點勇氣去問。我怕人,更怕與人交流,所以我只能在我的世界中好奇,思考,然後封存。或許我會把它寫下來,變成一個有結局的故事,只是很多時都是不了了之,相信這次也亦然。
打過盹後,他端起收銀櫃檯旁的一堆書走進書架間,似乎是想將書放到書架,我見他走過來便連忙別過眼睛。
他比我想像還要高,這樣並肩而立,我只及他耳下。
以為他會就此走過,但卻突然停在我面前。我頓時緊張的捏緊書頁,雙眼使勁的盯著書中文字,裝作専注看書,但其實一個字也看不入腦。
他瞧了一眼書封面。
「沒想到你會喜歡看這類書。」
然後,轉身走去。
嗯?這類書?我閤上書,轉過來察看封面,封面上有兩個漫畫男性人物相擁而笑。我頓時漲紅臉頰,心裡慌亂的想著,說起來最近的確多了不少這類書,沒想到自己隨手拿也能拿到?!
「不、不是這樣的,這⋯⋯」
我低頭看著這煽情的封面,完全想不到開脫的理由。
「沒關係,你看什麼也⋯⋯」
他將手上的書都放到最角落的書架上,我這才發現那堆書全是我的小說。那裡看來起碼有十多本,幾乎是我自出道以來的所有出版書,竟然有人一次過賣掉那麼多我寫的小說,果然是對現在的我失望了吧,總覺得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他朝我瞟了一眼,見我一直看著他剛擺上書架的書,便開口冷淡的說。
「這些書是非賣品。」
「欸?」
他走到我跟前,垂下眼睛俯視我,語氣兇兇的說道。
「剛搬家,暫時沒地方放才先放在這,別拿喔,不然殺了你。」
原來那些書是他自己的啊。
「我才不會⋯⋯」我嘀咕。
家裡還存了不少,才不會拿呢,而且我才不會被你兇得到。我側過頭去想。
然後,他便逕自走回收銀櫃檯。我拿著那本BL小說跟著他過去。
「那麼⋯⋯」
我很想問,他怎樣看現在的我?
我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出版任何小說,亦沒有構想下一部作品,像是人間蒸發在小說的世界突然消失。理由無他,就是突然覺得一切都無所謂,寫與不寫似乎沒太大分別。
「你要買這本書嗎?」
「呃?啊⋯⋯這個不是⋯⋯」我又緊張的捏緊這書的書頁。「我⋯⋯那個⋯⋯想問⋯⋯」
他輕皺起眉頭,不耐煩的側起頭,用冷峻的眼神看著我。這讓我更緊張了。
「想問什麼?」他催促問。
「就是、你覺得那個作家怎樣?」
在他眼神與話語的催促下,我著急的喊出這句。
他循我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剛才他放書的位置。他頓時明白我說的那個作家是誰。
「怎樣又怎樣呢?」
「他不是一直在休息嗎?可能已經⋯⋯」我別過眼睛,躲開他的視線。「已經不再寫作了⋯⋯」
「那我就揪他出來痛打一頓。」
聽之,我頓感一襲惡寒。
「為什麼?他可能⋯⋯就是覺得⋯⋯差不多想要引退⋯⋯」
「他才寫了幾多年!」他忽然提起聲音斥道。「想要休息,多久我也會等待,唯獨⋯⋯」
他生氣的鼓起臉蛋,別過臉去。
「唯獨引退,我是絕不會原諒他。」
語音剛落,心田瞬間溢滿一股令人鼻頭酸酸的感動。我攥起拳頭,下定決心。
「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他用我聽不見的聲量喃喃。
「話說你到底要不要買這本書?」
「啊,對不起⋯⋯」
結果,我還是糊裡糊塗買下那本BL小說。細閱之下,裡頭有太多不可描述的事,讓我臉紅心跳之餘,還似乎打開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