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基進女性主義之批判

在日前，演員王陽明在宣傳新出演的電影《角頭：大橋頭》時，在現場拒絕了女粉絲希望他比個愛心手勢的要求，並回應：我不比娘砲動作而惹議，娘砲顯然是個具有負面性別意涵的詞彙，帶有攻擊具有性別氣質女性化的男性之意。

而在 2024 年的巴黎奧運場上，我國的女子拳擊選手林郁婷在比賽上被捲入了一場性別爭議風波，反跨性別立場鮮明的英國知名作家 JK 羅琳及英國的女權團體質疑其生理女性性別的真實性，指控她的生理性別為男性，英國女權團體 Sex Matters 創始幹部福斯泰特（Maya Forstater）便在社群平台 X 上評論：男人在女子拳擊比賽的第二天，任務完成，意圖指控林郁婷選手能夠順利晉級是因為她的生理性別為男性。

有許多的女權團體或基進女性主義者們（radical feminists）主張女性主義是個完全純粹的性別運動，代表著所有真正的生理女性的整體權益，以受害者自居，認為所有生理女性都遭到父權社會的剝削與壓迫，並以激進的方式來攻擊男性及非二元性別（跨性別），但她們卻忽略了女性中的交織性及性別的多樣性，並曲解了性解放的意涵。

女性並不是如同基進女性主義所認為的，在女性當中，有女同志、原住民女性、新住民女性、女性性工作者、貧窮或無產階級女性、已婚女性、單身女性、女性中產及上層階級、跨性別女性（雖然基進女性主義不認為她們算是女性）等，而這些不同女性族群其實都有各自不同的困境與需求，比如：基進女性主義以為只要完全消除了性交易（事實上，以經濟學的角度來看，根本完全不可能，這是市場經濟下的供需法則，只要有需求，就會有供應出現），就能解放所有女性，卻忽視了每個女性本身各自不同的性主體與性意識。

以女性性工作者為例：她們可能是需要也能夠接受以身體及性愛來換取經濟獨立或滿足需求（不包含未成年、受誘迫者），而性交易入罪反而沒有讓這些性工作者們的權益提升，反而更遭到壓迫、歧視，與邊緣化，並剝奪了她們的工作權，而處於更底層的性工作者，則更是會容易被男性仲介及男性消費者給剝削、壓榨及壓迫，缺乏工作、經濟與人身方面的保障。

基進女性主義大多都具有保守基督教雷根福音教派的背景，是在 1980 年代的第二波女性主義當中發展出來的，以反色情女性主義為首（anti-pornography feminism），與後來 1990 年代第三波女性主義當中的性解放女性主義（sexually liberal feminism）及後結構女性主義（post-structural feminism）之間形成了一場長期的性戰爭。

而在台灣，也因為 1998 年的台北市廢除公娼事件，女工團結生產線的王芳蘋，及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學者何春蕤，在當時極力為頓時失去經濟來源的公娼們爭取工作權，與相對主張廢娼的婦女救援會、女學會學者黃淑玲、林芳玫之間，雙方開始發生互相激烈攻訐的論戰，最後婦權團體正式分裂為代表基進女性主義的婦權派與代表性解放女性主義的性權派兩個派別，並造成婦女新知基金會的分裂與出走，離開婦女新知基金會的王蘋後來在 1999 年時又另外再成立了台灣性別人權協會。

其實基進女性主義想要解放的對象就只有她們認為合格的生理女性才具有資格，大部分都是以保障中產及上層階級女性的既有權益為主，像是維護婚姻關係的忠誠、守貞的性保守觀念、打擊全體男性（甚至還包括了男同志）卻忽略了男性及性少數（非生理女性）在父權社會下的困境、排除不具真正女性性徵的女性非二元性別者，還有所有不符合她們道德標準的女性族群。她們名義上是要解放全體女性，其實只是以中產階級女性的需求為主要訴求，並讓許多不同的女性族群落入了更大的困境而已。

在 1990 年代出現的第三波女性主義，包含了性解放女性主義及後結構女性主義（當中也包括了酷兒理論）便更加關注邊緣的性別族群，並強調女性族群中的交織性，主張性解放，讓自己成為真正的性主體而非客體，如同西蒙 • 波娃在《第二性》裡所提到的：女性需要從男性的他者變成自我的主體，並包容了更多元的性別族群及情感、性愛關係，主張性交易合法化、墮胎合法化、代理孕母議題（仍需有待進一步討論）等。

在性解放女性主義的觀點當中，性別絕非是二元對立的，而是一道光譜，會有性別上的流動，不管是生理性別、心理性別（性別認同）、性別氣質、性傾向上，都會是非二元性的，以奧運女子拳擊國手林郁婷為例：她在性徵上為的確為女性，但卻有男性的 Y 染色體，不過性染色體有這麼絕對嗎？每個人的性別發展上都有各自的差異，部分人一出生就同時擁有兩性的生殖器，被稱為雙性人（在北美洲的原住民部落裡，還有雙靈人的存在，被認為具有亦男亦女的特質），也有身上具有 XY 性染色體，卻因缺乏 SRY 基因而表現出女性生理特徵，以基進女性主義的標準而言，這些人都不能算是貨真價實的生理女性，而是假女性，這些不符合標準的假女性就會是生理女性的對立面（但到底生理女性的真正定義為何？）

當然，許多的基進女性主義者更會排斥性別認同為女性的跨性別女性，認為她們也是假女性，但卻忽略了也有跨性別女同志的多元存在，過分地強調具有女性生殖器及女性性徵的重要性。

而像王陽明這樣需要特別透過言行舉止來強調自己的男性氣概，為典型的有毒男子氣概（toxic masculinity），是許多男性，不管是異性戀男性，或是過度強調陽剛崇拜及拒絕陰柔的拒 C 文化的男同志，都是常見的一種性別表現，會有過分自主、不輕易表達情感、具有男性霸權意識、貶抑女性及女性氣質等特徵，而這樣的有毒男子氣概也是父權社會下需要被解放的對象，但在基進女性主義者的眼裡，生理男性是生理女性的壓迫者及父權社會的完全既得利益者（真的是這樣嗎？），不需要去關心男性在父權社會下的困境。

作為聯合國全球婦女親善大使的英國演員艾瑪 • 華森就曾在演講中提到：我們（女性主義者）要爭取的不是女權，而是兩性的自由，以及我們應該開始將性別視為一道流動的光譜，而不是兩個對立的性別理想定型。

因此，就如同艾瑪 • 華森所言，真正的女性主義並不厭男、仇男，更不會排斥非典型的女性或性少數族群，這才是所謂的性別運動倡議。

名詞解釋：

1. 第二波與第三波女性主義，及女性主義的歷史流變：女性主義在歷史上主要有三波的運動，第一波女性主義為自由主義女性主義（liberal feminism），開始於18、 19 世紀的啟蒙運動、法國大革命，及工業革命，此時女性開始會在公領域活動，但卻不被認為具有公眾參與的權利，主張天賦人權的盧梭認為女性只是半個人類，沒有資格具有人權，而被英國女性主義者瑪麗 • 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以《女權辯護：關於政治與道德問題的批評》一書來反擊盧梭的言論，此時女性主義爭取的是與男性完全平等的公領域參與權，像是財產繼承權、投票權、參政權等。到了 70、80 年代的美國，興起了第二波女性主義，此時同時有基督教福音派及社會主義的興起，前者發展出抨擊父權社會的制度性問題，以中產階級為主的基進女性主義，以凱瑟琳 • 麥金儂為代表，及吉曼 • 基爾所著的《女太監》，主張女性在父權社會中完全地被剝削與壓迫，必須完全排除男性霸權與影響，後者則發展成了支持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質疑，以關注無產階級女性為主的社會主義女性主義（也包括了性工作者），以奧古斯特 • 倍倍爾為首（倍倍爾同時也是一位男性學者），著有《婦女與社會主義》一書，並說過：若無法在社會上獨立，並擁有平等的性別地位，一個人便是不自由的，兩者之間開始有了論戰，另外在法國還有存在主義女性主義的出現，以西蒙 • 波娃為代表，著有《第二性》，存在主義本就有發展自我獨立意識的他人即地獄的概念，西蒙 •波娃則認為女性成了男性的他者與客體，缺乏主體與成熟的自我意識。而社會主義女性主義又更進一步在 90 年代又再融入了性解放與賦權理論、酷兒理論等，成為第三波女性主義的後結構女性主義與性解放女性主義，這個派別並不認同基進女性主義，尤其是反對性別二元對立與排斥跨性別的主張，以朱迪斯 • 巴特勒為代表，著有《性別禍亂：女性主義與認同顛覆》，主張女性主義不應刻意爭取及確立女性的定義（強調性別二元只是增加父權社會的權力地位而已），及性別是具有流動性的，否定基進女性主義的主張。最後，起源自 2012 年的第四波女性主義，主張女性身體自主權的重要性，並發起了 me too 運動，還有女性的家暴及職場不平等的議題，被認為是基進女性主義的現代革命，並又再攻擊性解放女性主義（以艾瑪 •華森的主張為代表，反對基進女性主義，並發起了男性參與的 HeforShe 運動）。在 X 平台上，有大量主張基進女性主義的帳號，這些帳號似乎並不理解女性主義的歷史流變，與派別之分，激進地攻擊不同派別的女性主義，這種現象顯然已經不是女性主義了，而是一種利益團體所形成的另一種霸權
2. 性解放，又被稱為性革命（sexual revolution），指的是從父權社會與道德價值中解放所有的性別，是性解放女性主義的基本立場與主張，性解放並不等同於認同不平等的性關係及任何形式的性暴力，而是要去除對於性與性別的污名及誤解，所有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可以選擇保守，也可以選擇開放，支持墮胎合法化即為性解放的立場之一，並不是所謂的開放式性關係，主張：婦女能夠主張自己的性行為，是實現婦女解放目標的重要一步。
3. 交織性：intersectionality，為社會學上的術語，指多重的身份認同、歧視困境與壓迫，例如：原住民女性必須同時承受原住民身份及女性身份上的不公待遇，此種狀況即為交織性，第三波女性主義特別重視性別議題中的交織性，而非將所有女性都歸類為同一種無差別的單一性別。

相關參考網站：

公民行動影音紀錄資料庫：〔投書〕十點關於排跨基女及跨性別運動的迷思

https://www.civilmedia.tw/archives/58783

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女性主義的性解放

https://sex.ncu.edu.tw/wacshome/t1.htm

新婦女協進會：基進女性主義

https://aaf.org.hk/2021/06/12/%E5%9F%BA%E9%80%B2%E5%A5%B3%E6%80%A7%E4%B8%BB%E7%BE%A9%EF%BC%88radical-feminism%EF%BC%89/

新婦女協進會：後結構主義與酷兒理論

https://aaf.org.hk/2021/06/12/%E5%BE%8C%E7%B5%90%E6%A7%8B%E4%B8%BB%E7%BE%A9%EF%BC%88post-structuralism%EF%BC%89%E8%88%87%E9%85%B7%E5%85%92%E7%90%86%E8%AB%96%EF%BC%88queer-theory%EF%BC%89/

關鍵評論網：基進女性主義：身體是父權產生的必然，性是父權衍生的罪惡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207039

關鍵評論網：〔粉紅男人〕女權運動的下個階段，是男權運動

https://www.thenewslens.com/feature/2017menjobs/55881

對基進女性主義的思辨

https://www.mropengate.com/2016/01/murmur.html?m=1

基進女性之聲（基進女性主義的官方網站）

https://radfemtw.wordpress.com/2018/05/13/%e4%bd%a0%e7%a2%ba%e5%ae%9a%e4%bd%a0%e6%94%af%e6%8c%81%e6%80%a7%e8%a7%a3%e6%94%be%e5%97%8e%ef%bc%9f-%e7%a9%86%e4%ba%91/

社團法人台灣性產業勞動者權益推動協會

https://sexworkertw.neticrm.tw/

台灣女人：關懷台灣邊緣弱勢性別的王蘋

https://women.nmth.gov.tw/?p=19239

道德浪女：開放式關係女性心中的一把尺

https://medium.com/gender-equity-education-quarterly/%E9%81%93%E5%BE%B7%E6%B5%AA%E5%A5%B3-%E9%96%8B%E6%94%BE%E5%BC%8F%E9%97%9C%E4%BF%82%E5%A5%B3%E6%80%A7%E5%BF%83%E4%B8%AD%E7%9A%84%E4%B8%80%E6%8A%8A%E5%B0%BA-b0dcc011453b

波栗打開開：開放式關係及多重伴侶資源網

http://www.poly.tw/

日日春關懷互助協會（支持台北公娼的互助組織）：瑞典性工作者談罰嫖：底層受害，危險增加

https://coswas.org/archives/1834

日日春關懷互助協會：小姐、客人要團結，作廢鴨霸藍、狡猾綠（性交易非法化是在欺壓弱勢，而非在拯救女性處境）

https://coswas.org/archives/1262

艾瑪 • 華森在聯合國關於女性主義的官方演講影片（公開支持性解放女性主義）

https://youtu.be/gkjW9PZBRfk?si=BKUdVgzVQUMFBgpz

在 X 平台上被許多基進女性主義者抨擊為男性霸權電影的《可憐的東西》，其實才是一部真正的性解放女性主義電影

獨立評論：可憐的東西：科幻與性愛的顛覆包裝下，是女性找回自我的英雄之旅

https://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492/article/14637

《可憐的東西》預告影片

https://youtu.be/neB7QCM84D0?si=5IvCr2sZiKcY0BQf

相關參考書籍：

《道德浪女：多重關係、開放關係與其他冒險的實用指南》、《好色女人》、《妓權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