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年左右,我在書店被聶永真設計的一本書封吸引,柔和的淡藍色底抹上淺的橘色,我想像那是夏天裡日落時的天空,懸浮橘色的雲。拿起書來進而被吸引的是譯者,詩人夏宇。作者為法國人,亨利-皮耶・侯歇(Henri-Pierre Roché),唸起來也溫柔。書名《夏日之戀》,對我而言尋常且陌生,卻被書腰上的句子吸引:「如果你願意,老的時候我們在一起。」如詩般童稚而有力,夏宇說那並非是他刻意翻成這樣,而是原文本就如此。那年我剛升上大學,愛文學過於電影甚多,對法國新浪潮電影一無所知。彼時還未注意寫序的人,只印象他將與侯歇相遇的過程寫得極為真摯動人。直至多年後終於看了電影,回頭將書找來重讀,一翻開序,名字是楚浮。
楚浮在巴黎的二手書攤發現這本沒沒無聞的小說,一見傾心,願望將其拍成電影。那時楚浮過於年輕,23 歲,距離拍攝第一部短片《頑皮鬼》還有兩年,面對侯歇 74 歲才寫出的第一本半自傳體小說,他知道時候未到。直至幾年後,楚浮拍完屬於他自己童年的半自傳體電影《四百擊》,決定開始拍攝《夏日之戀》,也不過 29 歲。在那幾年之間,侯歇已經離世,無法完成撰寫劇本對白的約定。楚浮在序寫道:「我極努力想要拍出的不是一部『年輕人的電影』,完全相反,我想拍的是一部『老年人的電影』。」楚浮活到 52 歲。有時我會好奇並想像,若楚浮活到 74 歲,重新拍攝《夏日之戀》,那又會是什麼樣子?
電影《夏日之戀》的片頭,黑幕,珍妮・摩露(Jeanne Moreau)唸出四句對話:
你說:「我愛你。」
我說:「等一等。」
我正要說:「佔有我。」
你卻說:「你走吧。」
下一秒畫面與配樂明亮地下來,電影就嘩地開始。
那四句並非是小說《夏日之戀》裡頭的對話,起初我納悶為何開頭要放這四句?直到我讀了侯歇的第二本,亦是半自傳體小說《兩個英國女孩與歐陸》,才赫然發現小說裡頭的一些對話,包含開頭那四句對白,亦被楚浮放進電影《夏日之戀》。《夏日之戀》其實是揉合了侯歇的兩部自傳體小說,而楚浮花了十年的時間,才決定將《兩個英國女孩與歐陸》也改編成電影。彷彿雙生的兩部電影,兩男一女的《夏日之戀》以及兩女一男的《兩個英國女孩與歐陸》。兩部電影裡頭,戀人書信往返,信紙張張都是他們的皮膚、墨水滴滴皆是他們的血液。這兩部電影是一對的。若當年侯歇來得及完成他的第三本小說《維多》,我相信楚浮會再花一個十年拍出來。
畢竟楚浮與侯歇是多麼地相像。《夏日之戀》裡的主角之一,原型為侯歇的法國人雋,楚浮找了新人演員亨利・賽赫(Henri Serre),他說那是因為他酷似侯歇。亨利・賽赫高瘦,說起話來溫柔、沉穩。《兩個英國女孩與歐陸》則是侯歇自身早於《夏日之戀》時發生的故事,原型為侯歇的主角克勞德,楚浮找了他的御用演員尚-皮耶・李奧(Jean-Pierre Léaud),而曾主演過《四百擊》的尚-皮耶・李奧又彷若楚浮的化身。我想楚浮與侯歇是多麼地相像,以至於楚浮如此鍾情侯歇敘述三人之間繾綣交纏的感情故事。
《夏日之戀》開頭明快地交代奧地利人居樂(Jules)與法國人雋(Jim)相識相知的友誼(片名原文即為《Jules et Jim》),他們輕盈歡快地一同遊玩於眾多出色的女子之間,直至遇見擁有希臘雕像上一抹優雅微笑的凱薩琳,幸福與哀傷的濃霧襲上他們兩人。他們讓凱薩琳換上男裝,在鐵橋賽跑、奮力奔馳,凱薩琳因偷跑而贏了;他們到偏僻的別墅度假,居樂和雋把她當女王般地伺候。在某個看完戲的夜裡,當居樂滔滔不絕地分享看法而冷落凱薩琳的時候,她果決地跳下塞納河。居樂和雋感到驚愕與挫敗,凱薩琳的一躍而下,彷彿也跳進這兩個男子生命的漩渦裡。
在遇見凱薩琳以前,他們樂於與彼此分享遇到的女子。而這次,居樂想要擁有凱薩琳。然而一個人是不可能同一座雕像般被擁有的。故事的後來,凱薩琳和居樂結婚生子,捱過了戰爭,卻沒捱過婚姻。戰爭結束後,雋與他們重逢,這次輪到雋和凱薩琳展開了愛情。凱薩琳依舊無法忍受被冷落,以及嫉妒雋曾許下與交往長年的情人琪白特偕老的約定,選擇不時地離開並去找舊情人們來抗衡。凱薩琳稱之為「抵銷」。
然而感情的悖德真的能如此輕易抵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