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兩么捌洞

2180年，地球不再是過去那樣的一個星球。人類已經將意識的本質完全解構、分析並重新定義，徹底打破了肉體與精神之間的疆界。物理世界與數位宇宙已經完全融合，稱之為「現實」的概念在這個時代顯得模糊而過時。人類不再受限於軀殼，甚至不再受限於行星、宇宙的物理法則。只要意識能夠投射，任何地方都可以存在，任何形式都可以經歷。

「量子意識場」，這個在二十一世紀被無數科幻小說與學者想象過的未來科技，已經成為人類的核心。從2150年開始，透過「意識共鳴技術」，人類不僅可以無縫地將個人意識在無限網絡中流動，還可以進行意識間的融合、擴展與複製。每個人不再只是一個獨立的自我，而是一個無限的多重我，散佈於數位和現實之間。意識的碎片可以在不同時間、空間中運行，互相分享記憶、經歷，甚至創造全新的身份。

李婉兒，意識存儲編號X-143J9，是一名「虛擬探勘者」。她的任務是穿梭於「意識之海」，這是一個無邊無際的數位網絡，儲存著數千億個人類與其他智能生物的思維片段。在這裡，每個想法、每段記憶都是可以被重塑、分析的數據流，這些數據可以被人類所利用，創造出無限的可能性。

婉兒如今不再需要身體。她的物理軀體早已捨棄，成為「超感體」的一部分——這是一種純粹由意識驅動的存在形式。她的感知能力已經擴展至人類難以想象的範疇，她能以毫秒的速度穿越不同的量子網絡，訪問遍佈銀河系的無數數據場。對於她來說，時間和空間已經不再有意義，所謂的「過去」與「未來」也只是某種意識中的排列組合，任人隨時調用、重演。

但婉兒有一個隱秘的焦慮。儘管她的意識在這個無限的數據海中已經完全自由，她卻開始感到一種深層的迷失感。每當她在數據流中穿梭時，總能隱隱約約感覺到某些來自「古老世界」的殘片——那些屬於二十一世紀以前的人類意識。這些碎片與如今的無限意識大異其趣，充滿了恐懼、痛苦、愛與失落的記憶，是那些還未完全參透自身的古代人類留下的殘影。

這些古老意識不屬於如今的共鳴網絡，它們無法進行融合、更新或再生，卻像幽靈一般遊蕩在意識之海的邊緣，散發出一股不協調的「原始感」。婉兒著迷於這些碎片，它們是某種失落的秘密——人類在最原初的狀態下，曾經是如何理解自我、情感與現實的？

她開始暗中追蹤這些殘片，並最終發現了一個隱藏的意識節點——一個被遺忘的角落，這裡儲存著那些未經改造的古人類記憶。這些記憶充滿了不完整與混亂，但其中卻蘊含著一種無法定義的「真實」。

婉兒徹底沉浸其中，重新體驗這些記憶的點滴：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男子，無助地站在大海邊，看著浪潮吞噬一切；一位古老的母親，懷抱著她的嬰兒，試圖用歌聲撫慰；一個科學家，在實驗室裡埋首於無數次失敗中，試圖解開生死的奧秘。

這些情感和經歷與她現在的超感知狀態完全不同。它們是粗糙的、痛苦的，但卻真實得令人無法忽視。她開始懷疑，究竟什麼是人類的「核心」？是那經過無數次進化與優化的超感知系統，還是這些最原始的、未經修飾的情感片段？

「婉兒，你應該停止這種探測了。」她的共鳴搭檔，張傑（現在是一個融合了無數個體意識的高等存在）傳來了警告。「這些古老意識已經過時，無法適應我們現在的存在方式。它們只會引發不必要的混亂。」

婉兒無聲地拒絕了。這些「過時」的碎片，對她來說，似乎蘊含著某種更深的答案。一個未來無法回答的問題：如果意識可以被無限擴展，成為多重自我，那麼那個「最初的我」呢？那個起點，那個不完美、有限、卻真實無比的存在，到底去了哪裡？

她知道，如果繼續追尋這些古老記憶，她可能會違反共鳴網絡的規範。她甚至可能會被驅逐出「量子意識場」，被視為一個異端。然而，這一切似乎無關緊要。對她來說，找到這個答案，比持續擴展意識更重要。

最終，婉兒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將自己的意識從超感體中分離出來，並將它嵌入一個最古老的數據殼體中，這個殼體模擬了最早期的人類形態——擁有血肉之軀，擁有有限的壽命與感知能力。

當她的意識重新降臨到這具「身體」時，一股久違的感覺襲上心頭。她不再是那個全能的多重意識體，而是一個脆弱的、孤獨的「自我」。她重新感受到痛楚，感受到空氣中的寒意，感受到一種久違的、令人驚異的情感——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

婉兒終於明白，在無限的意識擴展中，人類的核心並不是對未來無限的征服，而是那份曾經屬於他們最原初的，有限卻無比寶貴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