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ㄟ,妳們會計怎麼老是這麼龜毛?!一下要檢附收據一下子又說收據上不能塗改,我這個就是出差必要的消費,客戶不伺候好,整間公司的生意都會受影響,包括妳的薪水也會受影響啦!災某!蕭查某!」
電話那端口不擇言的辱罵,讓美方一股怒氣突然從胸口一湧而上,馬上接著破口大罵:「你少在那邊給我五四三,會計就是要做好帳務的把關,請你補好單據再重送,不然我就是不會給過,然後你如果再繼續口出惡言,我就去人事部門檢舉你!」匡噹一聲重重地掛上電話!
突然間空氣一片靜默,一秒後四周重新又響起鍵盤咖咖搭搭的敲打聲。不消說,美方剛剛的暴怒引起了周圍同事的關注與驚嚇。
因為,美方向來是以好脾氣和耐性出名的,相處多年的同事從來沒看過美方這樣暴怒。
「唉呦~美方姊~是誰惹妳這麼生氣啊?」左後方做出納業務的小娟把辦公椅嚕到她旁邊,做作的關心美方,還湊近美方的臉繼續說:「哎呀妳看看~小心原本就好幾條的皺紋變更多喔~ㄟㄟ要不要試用一下我這個新買的保養品,我跟妳說喔這個有添加抗皺精華...」話語突然中斷,因為美方轉過臉來用著無比冷冽嚴峻的雙眼瞪大看著她,讓小娟接下來的話硬是吞下去,無趣地把辦公椅嚕回自己座位,嘴中不忘繼續碎念偷罵「這個老巫婆兇什麼兇,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停經了啊?脾氣這麼暴躁.....啊呦....幹嘛啊?!害我水灑出來了啦!」
一回頭卻看到是美方,站起來拿著杯子貌似要去飲水機裝水,卻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去撞到小娟的椅子,讓正在碎念又一邊拿起水杯要喝水的小娟灑了個滿身。
「對不起啊!妳椅子移動來移動去沒放好,不小心撞到妳了啊!」美方丟下這句話,就冷冷地轉身離開,留下一臉錯愕不滿的小娟乾瞪眼。
裝完水回到座位的美方,嘆了口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最近情緒這麼暴躁,到底是因為上週公布的升遷名單又沒有她?還是近期家中讓她越來越疏離的先生和女兒?還是只是今天是憂鬱的星期一呢?
說到升遷,她已經失望了兩次,眼看著比她年輕的後輩都已經當上課長,而當年跟她同期進公司的同事甚至已經變成財務部經理,有一些同事離職跳槽後也都各自有很好的發展,卻只有自己,自從九年多前她放棄那次的升遷機會後,似乎就永遠被定位在這個位置,差別只有從會計管理師變成資深會計管理師,多了「資深」兩個字,並沒有帶來太多實質的福利。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丈夫尚淳出差回來,她幫丈夫整理行李,總覺得若隱若現的聞到一股獨特的香味,像是女人的香水味。
丈夫沒有跟她說一起去出差的是誰,只說是去拜訪客戶,但她敏感的神經卻無法釋懷,很想直面逼問丈夫,又覺得自己這樣小題大作是不是會破壞婚姻的信任,再說,她也沒從尚淳的白襯衫上找到什麼唇印或是粉印。「電視上不是都這樣演的嗎?沒看到,應該就是沒有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她又想起,女兒宛兒最近幾乎一放學就躲進去房間,叫她出來吃晚餐,都只吃一點點,迅速吃完就又躲進去房間,每次一開她的房間總是看到她拿著手機,常常在門口聽到她似乎在聊天,一開門她就會瞬間停下然後怒目而視,問她在做什麼,總是不耐煩地回答說是在學英文。讀書學習是很好,但這樣一直聊天是能增進多少英文嗎?學校考試又不考口說,要考得好還不如多背一些單字吧?而且誰知道她到底在聊什麼內容?又或是跟誰聊?
無奈女兒根本不想跟她溝通,只要她一開宛兒的房門,就是同一副大眼瞪小眼的畫面,門一關上,卻又馬上傳來宛兒開心的話語聲。
多問,只是徒留嘆氣和傷心而已。偶爾,她也會想起宛兒小時候那可愛依人的模樣,別人都說女兒是爸爸的前輩子情人、是爸爸的小棉襖,但宛兒從小就只黏媽媽,對爸爸沒什麼興趣,總是媽媽長媽媽短,高敏兒加上體質虛弱的特質讓宛兒小時候並不好照顧,一度讓美方產後憂鬱,後來停止了留職停薪回去上班,適度的分離把宛兒交給專業保母照顧,才讓美方漸漸走出憂鬱。但即使如此,每天下班後都還是美方為主要照顧者,那段睡眠不足又常跑醫院的日子,讓美方歷盡艱辛,但也因此跟宛兒母女間的相依相靠非常緊密。
然而,青春期是比更年期還要難以應付的一種階段。若說更年期比喻為全球暖化逐漸升溫的各種影響,像是潮紅、燥熱、情緒不穩,這些現象都是步入中年者多少可預知,雖然無法全面避免,但多少能靠吃保養品、調整心情來應對減緩。可是青春期更像是突如其來的風暴、地震,發作時間、頻率、強度無法預期,總是突然間撲天捲地而來,讓自己跟身邊的人都狠狠受傷,卻又捉摸不到其路徑,也無法預防下次何時又發作。
搖搖頭硬是把這些煩惱暫時趕出腦中,美方打起精神繼續專注在眼前的工作上,她必須加緊動作把這些堆疊如山的帳務處理好,才能準時下班趕著去接兒子小彬。
說到小彬,她覺得最近似乎又有一次聽到小彬獨自在房間內的時候,似乎在跟誰說話?但她依打開門,卻看到小彬只是乖乖地坐在書桌前看書,她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太累而產生了幻聽?
看著手邊這一堆帳務表單,美方覺得頭又痛起來,最近頭痛頻率越來越高,她拿起抽屜中的普拿疼吞了一顆,告訴自己要振作起來!最近丈夫天天都加班到很晚,甚至她跟孩子都睡了丈夫才回來,早上又很早就出門,她不知道也沒時間好好關心丈夫的工作是不是有什麼狀況,光是要把每天的工作如期完成,讓自己可以抽身準時去接孩子,都已經是一項耗費她許多精力的任務了,回到家她也只能盡力安排好兩個孩子的晚餐、簽好聯絡簿、敦促孩子洗澡睡覺、洗衣服晾衣服、倒垃圾,一躺平就不醒人事,無暇管到枕邊人何時回來躺到自己身邊了。
「是不是趁孩子暑假再來安排個家庭旅遊?」美方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等著普拿疼藥效出來減緩頭痛。即使忙碌至此,身為母親,美方還是努力的在夾縫中求生存,等待頭痛退去的幾分鐘內,仍把握時間邊想著怎麼把工作安排好進度,可以在一個多月後暑假到來可以陪著孩子出去旅遊。